【蒙克】午夜提灯(番外二)
番外二乌鸦的心
阿蒙有时候会思考,克莱恩的梦到底依循着怎样的逻辑构成。起初他认为这些梦是克莱恩的执念,是他未完成的遗憾,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一个梦开始在他们相遇的时候,也对应了接下来他们经历的几个梦境——邓恩·史密斯尚未牺牲的世界,阿兹克·艾格斯没有沉睡的世界,战争没有爆发的世界,一切非凡都不存在的世界……甚至有一次,阿蒙在决战时他入侵源堡的那一刻醒来。
“惊喜吗?”
在克莱恩警惕、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阿蒙硬生生把冒到嘴边的嘲讽吞下去,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克莱恩,我不是来夺取源堡的。”阿蒙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将自己体内复苏的“天尊”按了下去。真正的天尊意识根本不在他们体内,克莱恩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梦境展开的那一刻,所谓的天尊意识就是依据克莱恩印象制造出来的一个程序,让这个世界更合理的程序。
克莱恩没有回答,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大字。
“克莱恩,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阿蒙说着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变成了真实的谎言,得到的是理所当然的沉默。他的克莱恩谨慎而理智,聪明又敏锐,只需要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真相——所以,阿蒙只需要给他一点儿线索,让自己的行为在逻辑上形成闭环,就能获得克莱恩算不上信任的信任。
这是最初的起点。
“比起你死我活的斗争,合作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
提感情会有反效果,用利益说服才是正确的攻略法则。
“这份命运太过沉重,我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完全承受。”
塑造一个符合对方想象的形象——狡诈,阴险,满口谎言,自私自利,只会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妥协。
“比起两败俱伤后祂在我们身上复活,不如我们共享源堡?”
然后以此为原点布置一个假的骗局,来掩盖真实目的。
“好吧,我的目的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欺诈师微笑着,缓缓抬起头,露出已经融化垮塌了半边的脸庞。
“如你所见,我马上就要失控了。”
-
示弱是对付克莱恩的最好方法。
就像序列九的偷盗者会得到大侦探的偏爱,一个半融化的错误先生理所当然获得了愚者先生的同情,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但他们之间的气氛确实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变得有些微妙。维持半失控的状态对阿蒙来说并不简单,即使是蓄意装可怜欺骗,实际操作起来也像是在走钢丝。他踉跄几步,跌坐在青铜高背椅上,脸上窸窸窣窣又掉下来不少时之虫。克莱恩微微后退一步,姿态依然戒备。
“这是一个关于你的故事。”错误先生捡起几条在桌上乱动的时之虫,漫不经心地塞回露出了肋骨和内脏的胸膛,“一个人类会喜欢的,愚蠢的爱情故事。”
一只乌鸦于天空掉落。
像走完了发条的玩具一样直挺挺地停下了煽动翅膀,挟裹着湿气与尘埃的风伸手托了一下那小小的身体,却挡不住坠落的趋势。它像落下的雨滴一样砸在贝克兰德东区的砖石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斑驳的血迹和几根飘落的羽毛。
床边的金发女孩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偷看那只已然死去的乌鸦,正在打扫房间的中年妇女低声咒骂了一句“晦气”。一双表层皮质已经有了些许脱落的皮鞋跨过了乌鸦的尸体,劣质胶底落在砖石路面上时发出了并不清脆的沉闷脚步声。更多的各式各样的脚步声汇聚起来,行走着,带着不同的情绪和目的,消散在闷湿的空气中。
这是一场没有引起任何涟漪的死亡,就像每一条悄无声息死去的时之虫一样,普通、安静,或许不是毫无意义,但也确实不太重要——
错误先生在不太重要的死亡里讲完了一个蹩脚的爱情故事。
一个阿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决定背叛阿蒙。这是一件从未有过的稀奇事件,数量庞大的阿蒙里总会出现一些充满奇思妙想的个体,却从未有哪个蒙会认为自己不是阿蒙——这个刚升上序列二没多久的分身引发了阿蒙的精神震荡,一直以来依靠自己信仰自己达成的认知网络被撕毁,阿蒙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而对一个散乱的聚合体来说,这是致命的。
于是,阿蒙失控了。
他的身体在融化,他的灵性在散逸,若隐若现的斗篷和面具于阿蒙身后浮现,掉落的时之虫扭曲成了花纹繁复的透明触手,只剩下半张脸孔的阿蒙歪着脑袋,像一滩液体一样肆意流淌。他伸出仅剩的双臂,声音重重叠叠,模糊不清,似乎有无数个人格在争夺话语权,却又在最后汇聚成了夏洛克·莫里亚蒂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么克莱恩,你愿意给我一个吻吗?”
几乎要融化的阿蒙满意地在克莱恩眼里看到了不舍与挣扎,他的愚者先生总是心软的,总是天真的,总是不舍得丢弃那最后一点可能性。他看见克莱恩向他走来,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捧起了地上的时之虫,啊,这是自己——阿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看见了克莱恩疲惫的眼睛,里面星星点点闪烁着无法熄灭的光芒。
他获得了一个吻。
轻如鸿毛。
散落一地的时之虫们像是得到了某种讯息一般飞速地聚合,凝结成流淌的人形,凝结出阿蒙的模样。他们离得太近了,克莱恩甚至来不及拉开距离,就被一层一层地包裹住,耳边是阿蒙略带笑意的声音,像情人间的低语:
“抓住你了。”
-
“真是遗憾,并没有什么背叛了阿蒙的阿蒙。”
身体失去控制,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克莱恩知道这是他被深度寄生的表现,情况有些糟糕,但不要紧,他本来就没有完全相信阿蒙。
“也没有什么失控。”
灰雾深处,事先被留下的一团无意识的灵之虫迷茫地四处游荡着,它失去了本体的牵引,开始机械地重复事先预定好的动作。
“蹩脚的爱情故事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咔嗒,像是齿轮相合的声音,由灵之虫抱团组成的蠕虫旋涡里伸出了无数透明触手。
“融化失控的样子是为了让你主动靠近我。”
灰色的雾气开始克制地翻滚,源堡深处,属于愚者先生的神国悄然降临,覆盖现实。在阿蒙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克莱恩轻轻勾动小指。
“克莱恩,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好骗。”
黑发黑眼的恶作剧之神捧起了爱人的脸庞。
“感情是你最大的弱点。”
灰雾震荡,光芒绽放,恒星毁灭时的巨量的光和热被压缩、扭曲,于光年之外被嫁接而来。
“只要认识到这一点,欺诈就总是可以成功。”
阿蒙看上去一无所知。
克莱恩漫无目的地想着。阿蒙凑得很近,也贴得很紧,他的嘴唇颜色很淡,亲起来却很柔软,他微微张开嘴,会说什么呢?再深入解释一下这场以利用为核心的骗局,好嘲笑他的天真吗?
就让故事在这里结束吧。他想着,瞄准。
“是我赢了,克莱恩。”
深度寄生下的身体被操纵着动了起来,伸出手,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微微低头,克莱恩看到了一颗心脏。
温热的,湿润的,脆弱的,看上去流光溢彩,像是什么名贵的宝石,却有节奏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渎神者笑得恶劣又张狂,俯身亲吻他的愚者先生。
“恭喜你,获得了欺诈者的真心。”
-
获取诡秘之主的信任无论在何时都是明智的最佳选择,而在他们之间信任几乎崩塌的决战时刻,常规手段难以让克莱恩再次放下心防,所以为了达到目的,他需要拿出更重的筹码,比如,他的生命。
……真的是这样吗?
想到决战时会因为他没有被黄铜书惩罚就尝试再一次相信他的克莱恩,阿蒙自嘲地笑了笑,过去的阿蒙不敢将生命押上赌桌,现在的阿蒙依然不敢——他只是仗着对克莱恩的了解肆意妄为而已。只要付出一点真心,他就会得到小占卜家百倍的回报。
但是从哪一个梦境开始的呢?又或者是哪一个瞬间?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只是回过神来时,阿蒙发现自己奔波的理由中,生存的占比越来越少,偏爱的占比越来越大,从需要这么做变成了他想这么做——他喜欢小占卜家的依赖,喜欢他柔软的嘴唇和温热的身体,喜欢每一个世界结束后,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里逐渐褪去的冷漠和一点一点增加的信任与爱意。
这个梦境中,他们共享源堡权限,彼此互相为锚,在阿蒙全是自己的锚点网络中,属于克莱恩的那颗星星耀眼又牢固,锚定着阿蒙的灵魂,锚定着他的人性。他们确实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恋人。
阿蒙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结局,当天尊侵蚀了克莱恩的“锚点”,通过影响“锚”的集体印象来动摇克莱恩的人性时,阿蒙窃取了这些被污染的锚,将之转化为了一个个诡谲的变异阿蒙,污染迅速扩散,这像一场发生在阿蒙之间的大型瘟疫,一只又一只乌鸦死去,一个又一个阿蒙陨落,画面似曾相识,故事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这次爱人的吻也无法拯救死去的时天使了。
诡秘之主的眼泪有点冰。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阿蒙不着边际地想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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