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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午夜提灯(第六部分)

第十七章

 

距离克莱恩集齐“无面人”魔药的材料,已经过去了三天。

阿罗德斯入梦后的第二天,克莱恩就收到了“正义”小姐的联络,心理炼金会有人皮幽影的特性,不过他们开价2500镑,大大超出人皮幽影本身的价值。权衡之后,克莱恩决定接受这个价格。

固然他作为机械之心的线人,通过一些手段是可以买到人皮幽影的特性的,但向机械之心购买有两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其一,他是通过佛尔思转告了蒸汽教会陵墓的线索,本身并没有知晓这次探险的条件,也就没有理由提出购买人皮幽影,贸然询问很容易被记挂在心,怀疑他的消息来源。其二,掌握了许多神秘知识的教会不一定不知道人皮幽影是无面人魔药的主材料之一,这样目的明确的求购很容易暴露自身途径,克莱恩还不想被人知道他马上就要晋升无面人。

综合考量之下,尽管心理炼金会给出的价格相当黑心,克莱恩依然决定咬牙买下。

狼人的非凡特性卖出了1000镑,其中500镑用于购买深海娜迦的头发,剩下500镑还躺在克莱恩的兜里。提供线索的线人获得了机械之心教会1500镑的奖励,经过层层分润后,落到克莱恩手里的还剩下800镑。他原本想分一点给真正的线索提供者莎伦小姐,但这样反而会暴露自己,只能遗憾作罢。

欲望使徒给克莱恩带来了1000镑的奖金,埃德萨克王子刚刚给了100镑活动经费……七拼八凑,克莱恩硬是挤出了2500镑现金。他没有告诉阿蒙自己已经凑齐材料的事情,也不打算当着阿蒙的面晋升,所以即使拿到了材料,也没有立刻调制魔药。

 

克莱恩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几天,每天上午克莱恩都和阿蒙一起出门,漫无目的地四处调查,做足了认真工作的姿态。周五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埃德萨克王子的庄园,对最近的工作内容进行简单汇报。这一次庄园之行,克莱恩发现当初那位手上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女士,很可能就是埃德萨克王子爱上的那名平民女子。

这个推测让他面色古怪。

王子的好友疑似爱上了王子的情妇……王子的情妇咒杀了王子的好友……

这,虽然很劲爆,但就不是克莱恩该知道的八卦!

当然,比起错综复杂的感情问题,克莱恩更关注这个平民女子的来历。如果她真的是与0级封印物相关的大佬,那根本不可能被埃德萨克王子囚禁在庄园里,但是塔利姆的死确实有高位存在干扰……

几条猜测浮现在克莱恩脑海里,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他并不打算深入验证,只想明哲保身,尽快逃离贝克兰德。

过几天就找个借口跟王子交差,表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最好再提一句要去南方过新年……可以通过这件事伪造一场遇袭的假象,合理失踪,摆脱阿蒙……

 

-

 

周日晚上,莎伦小姐来访,邀请克莱恩一同探索之前那个地下遗迹,克莱恩询问了阿蒙的意见后,干脆地答应了。

知道阿蒙足足有序列三,知道错误先生就是阿蒙,如今的克莱恩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之前错误先生就压着那个恶灵打,现在去也不过是郊游一下,没准还能有一些意外收获。

约好了时间和地点,莎伦没有再多停留,微微行礼后就消失在了明斯克街15号。

克莱恩转头看向阿蒙,开启了新的话题。

“我们去南方过新年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之前我就在想这件事了……”克莱恩摸摸鼻子,把预先准备好的话倒了出去,“一方面是想尽快结束埃德萨克王子的委托,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了。另一方面是,贝克兰德的冬天又湿又冷,非常难熬,我想去个更舒服的地方,过完冬天再回来。”

“嗯……那我们去哪?”

“没想好,间海郡?据说那里是个度假的好地方……也可以考虑一下南方的其他国家,比如费内波特,东拜朗……据说东拜朗的冬天非常舒适,宛如春天……”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讲着讲着就开始认真规划起了新年,阿蒙说他想去罗思德群岛尝一尝正宗的特亚纳,装在果实里直接喝的那种。克莱恩则是对迪西海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果一起旅游的这一天真的能到来该多好。

在吵吵闹闹中,悲伤一点点淹没了克莱恩,他依然挂着快乐的笑容,心脏却像是被谁捏住一般,一抽一抽地疼。

 

还没有离开阿蒙,他就开始感到孤独了。

 

-

 

威廉姆斯街,一座废弃的教堂。

拉夫特·庞德,图铎家族的后裔,总是喜欢与高级应召女郎缠绵不清的纨绔子弟,此时没有一点儿情场上表现出来的油腻,他表情凝重,手肘支地,动作灵活地在地道里爬行,直到碰到了潮湿的泥土。拉夫特并没有失落,而是拿起一旁的铲子,重复起之前做过无数遍的动作。

挖掘,搬运。挖掘,搬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土层终于被挖空,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出现在了他面前!

终于,终于……拉夫特几乎要落泪,他猛地向前一探,抓起了地上的黑铁纹章。刚把黑铁纹章佩戴到胸前,地下宫殿的影像就开始摇晃,下一刻画面轰然破碎,他眼前的依然是潮湿的泥土和冰冷的石头。

石头前,一个没有五官、没有头发的模糊人影,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惊恐地张开嘴,却因为过于恐惧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连后退几步,拉夫特扔下所有东西,转身就跑!

跑着跑着,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许久,拉夫特从地上爬了起来,表情不再惊恐。他依然行动迅捷,快速离开了地道,回到小教堂。

在拉夫特·庞德探出头的同时,莎伦悄然从黑暗中现身,拦在了他面前。

拉夫特·庞德用饱含恶意的眼神看着莎伦,刚要开口,便看见另外两道身影走进了教堂。其中一人,右眼处戴着一枚水晶镜片,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恶灵的表情凝固了。

 

-

 

周一上午,埃德萨克·奥古斯都王子的马车停在了明斯克街15号,克莱恩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肚子痛,错过了与王子的会面。准确地说,是与那位神秘的平民女子的会面,这一次,那位女子也在王子的马车上。

这样的巧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上周他去庄园汇报时,那位女士的侍女就以调侃的语气告诉他总是和那位女士恰好错过。对于巧合,从廷根市走出来的克莱恩有一万分的警惕心。之前他就疑心会不会有0-08参与其中——他不相信拿到了圣赛琳娜骨灰的因斯·赞格威尔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

现在,毫无道理的巧合再一次发生了。

这样的风格实在太明显了——用令人作呕的巧合强行推动或阻止关键发生,再将被巧合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线索胡乱糅杂成故事,形成一个除了执笔者外没有任何人满意地故事,如同一个三流作家。

站在门口,克莱恩思索了一会,换上了一副严肃的、凝重的表情,接着,他来到客厅,望向阿蒙深黑色的眼睛。

“我们可能,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开口之前,克莱恩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银质匕首,筑起了灵性之墙。他当然不担心有阿蒙在的情况下,他们谈论这件事会被发现,但必要的谨慎是一名侦探的良好素养,也是夏洛克·莫里亚蒂该有的反应。

“一件0级封印物。”克莱恩说,他坐到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然后平稳而清晰地将最近发生的巧合和他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独自面对……作为高序列强者,同样的信息,阿蒙能够分析出的内容肯定比他更多。只要阿蒙还愿意继续“玩”下去,他就是克莱恩最大的外挂!

只是不知道这个外挂什么时候到期……

听完全部,阿蒙沉吟了几秒,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那名女子为什么要执着于和你见面?你只是一名普通的私家侦探,与她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一次次违背安排,和你见面?”

“我不知道。”克莱恩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与塔利姆是朋友外,我没有任何值得她关注的点。”

“所以,她寻找你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你本身。”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替她完成一些事,而我正好符合这个条件?”按照阿蒙的思路,克莱恩说出了接下来的推断,“因为埃德萨克王子委托我调查塔利姆的死因,所以她才会想接触我,因为我是少数能够出入庄园的人,是她最可能接触到的外来者!”

“0-08阻止她与我见面,说明见到她与外来者接触的结果会对0-08的主人谋划的事情不利!她会暴露因斯的谋划,或者,她自身就是这场阴谋的核心……”

“你打算怎么做?”撑着下巴,阿蒙饶有兴趣地问。

思索了一会,克莱恩终于作出了决断:

“明天,最多后天,我会去拜访埃德萨克王子,告诉他我无能为力,准备离开这里,去南方过新年。有0-08参与的事情绝不会简单,至少我们肯定无法解决……走之前,我会匿名提醒教会注意埃德萨克王子的事情。”

“匿名并不是真的安全,你可能因为这个受到教会的怀疑。”阿蒙提醒道。

“能帮一点是一点。”克莱恩认真地回答,“因斯·赞格威尔谋划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十分乐意给他添点麻烦。”

 

---

 

 

周二下午,是否适宜出门拜访埃德萨克王子的占卜受到干扰,得不出任何结论。

占卜周三是否适宜拜访,依然失败。

克莱恩沉默地换上礼服,戴上半高丝绸礼帽,拿着镶银手杖,跨上了前往埃德萨克王子庄园的马车。临走之前,他吩咐阿蒙去车站买周五离开贝克兰德的火车票,目的地是间海郡,并目送阿蒙乘坐马车远去。

马车行走到一半时,克莱恩中途下车,并支付了全程的租金。他告诉车夫依然往目的地开,但到了不需要停留,直接改道离开。为此,他又另外支付了50%的溢价。

换上另一辆公共马车,克莱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又在颠簸中艰难地刮掉了下巴上所有的胡茬。他拉高围巾,遮住下半张脸。

马车停在了希尔顿区的一座联排房屋前,这是一栋出租房。和东区那些条件极差的联排房屋不同,这里的出租房大多面对有点经济能力,但尚未能负担得起独栋房屋的中产家庭,配有专门打扫卫生的女仆和管理房屋的管家。

敲敲窗户,克莱恩递进去一张身份卡,轻声道:

“格尔曼·斯帕罗。”

“302。”略显苍老的男声回复了他,克莱恩拉低帽檐,走进了公寓。

这间房屋,是以一个名叫罗恩的普通人的名义租下来的,给罗恩租金的是一个定居在乔伍德区的老头,老头的孙子前几年赌气离家出走,现在在港口做搬运工,他的名字叫做安格尔,安格尔除了是一名搬运工,还是赏金猎人奥德莱斯的线人,奥德莱斯与休·迪尔查的熟人乔治相识,休·迪尔查则是佛尔思·沃尔的好友……

克莱恩并不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只知道格尔曼·斯帕罗这个身份是莎伦小姐提供的。当然,莎伦并不知道这个身份最后到了夏洛克·莫里亚蒂手里,她只是顺手完成了一件十分普通的小事,拿到了一笔不错的报酬。

走进房间,克莱恩直奔厨房。他首先激发了隐秘符咒,通过仪式向自己祈祷,从灰雾之上拿出了所有调配无面人魔药所需的材料。

接着,就是调配了。

千面狩猎者血液80毫升,黑色曼陀罗汁液,龙牙草粉末……

随着材料一件件添加,锅内的液体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气泡,克莱恩又扔下三根深海娜迦的头发。

滋——

锅里腾起了水雾,液体的颜色随之变得深蓝。

接下来是,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变异垂体……

克莱恩从锡盒中拿出了一枚胡桃一般的物体,轻快地丢进了锅里。与水面接触的一刹那,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变异垂体就如同融化一般消失在锅里,棕黄与灰白、深蓝迅速融合,水面上冒出了更多的气泡。

最后是人皮幽影的特性……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他有些紧张。如果这一份魔药失败了……不,不会失败!

他拿起如同钻石般的人皮幽影特性,毫不犹豫地扔进铁锅。

霍然间,所有水雾都收敛,连带着阳光似乎都被吞噬,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克莱恩紧张地盯着水面,看着不同颜色翻滚、扭曲,最终逐渐恢复平静……

呈现在他面前的最终成品,是一锅黑绿色的液体,它缓慢地、相当规律地冒出一个眼睛大小的泡,破裂,再慢悠悠冒出一个……气泡的表层,在破裂的时刻,无数张随机模样的人脸交叠重合,看得人眼花缭乱。

拿出黄水晶灵摆,垂于液体之上,克莱恩默默地占卜,得到了魔药成功的启示。

此刻,他既不喜悦,也不激动,心情异常平静。拿出准备好的玻璃杯,将一锅颜色渗人的液体倒入其中。接着,克莱恩来到客厅,坐在陌生的沙发上,开始冥想。

约一分钟,确定自己的身心都足以接受晋升,他猛地睁开眼睛,端起魔药一饮而尽!

麻,刺,痛!

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克莱恩的精神仿佛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了,他看着自己的五官融化成一团,接着是皮肤,接着是骨头!

他像一支燃尽的蜡烛一样融化了……

这样下去会失控……

处于抽离状态下,克莱恩倒是没感觉到多少痛苦。他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思绪,努力回到冥想时的专注状态……几次尝试之后,他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融化稍稍被遏制了!接着是重塑,是回归本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莱恩终于感觉到了身体,感觉到了手脚,感觉到了呼吸的滋味。

他成功了。

现在,他是序列六的无面人了。

克莱恩在沙发上坐着冥想了好一会,才感觉自己的精神有稍许恢复,不再头疼欲裂。缓慢地站起来,克莱恩走到卫生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情况。

脸上还有几簇凸起的肉芽,眼睛也黑得有点恐怖,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为什么他身边好像有一些灰白色的雾气?

揉揉眼睛,克莱恩开启灵视,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镜面。

这次,在灵视状态下,他看得非常清楚,薄薄的一层雾气缠绕在他的身上,这些雾气散逸着熟悉的气息……

“这是,灰雾……?”克莱恩张开嘴巴,表情呆滞,“晋升到序列六之后灰雾的气息就会透露出来吗?这要怎么收回去……”

尝试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气息掩盖,克莱恩愣住,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灰雾会暴露给阿蒙!

当初只是拉小太阳上塔罗会,阿蒙都能锁定灰雾的气息,没有理由感受不到这样的!

一旦他和阿蒙碰面,就意味着灰雾曝光,意味着愚者身份的暴露!

不对,喝下魔药之前他使用了隐秘符咒,阿蒙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但是他不可能无间断地使用隐秘符咒……

他身上还有阿蒙留下的标记!

冷静,冷静,阿蒙没办法精确定位灰雾,这就说明他暂时无法把我和“愚者”联系起来!有隐秘符咒在,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不暴露,现在净化“标记”等于自投罗网……先用隐秘符咒持续隐藏灰雾的气息……一枚符咒最多持续一个小时,我还有三枚……准备更多符咒,必须提前开启逃离计划,去海上!

绝对不能和阿蒙碰面!

克莱恩的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水,他飞快地逆走四步来到了灰雾之上,通过深红星辰分别向佛尔思、奥黛丽下达了简单的神谕。他没有冒险占卜情况,快速回到现实。

急也没有用,先测试一下能力,至少要知道有哪些方面的提升。

深呼吸,克莱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镜子就开始捏脸。

肌肉蠕动,皮肤融化,他的脸先是变回了最初的克莱恩·莫雷蒂,又迅速变成长着胡须额夏洛克·莫里亚蒂。紧接着,夏洛克·莫里亚蒂身形佝偻下去,两鬓头发斑白,变成了老科勒。

切换很迅速,几乎不需要费多少时间……我能轻易回忆起一个人的外形和气质特点,甚至连气味都可以模仿……

思考间,克莱恩又尝试变成斯塔琳·萨默尔太太的模样,发现无面人也不是无所不能。

生理结构还是没办法变化,胸部也只能挤出对A,变化成女性有较大的限制……除此之外,魔术师的相关能力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但是没有其他攻击技能……

测试完大致能力,克莱恩看着镜子,抿了抿嘴唇。

头发是黑色的,略微带一点自然卷,肤色很白,比夏洛克白了至少两个色号,他的眼睛更加细长,眼尾微微上挑……一点一点,镜中的人变换了模样,变成了克莱恩无比熟悉的枕边人。

“阿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他轻声道:

 

“骗子。”

 

夏洛克·莫里亚蒂戴上礼帽,拿起手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公寓。

去教堂?不,比起得到庇护,我可能先一步被关押调查。固然躲开了阿蒙,但也彻底失去了自由……所以,按照原先计划,去埃德萨克王子的庄园,有0-08在,我不会与那名女子相遇!

路上,或者离开庄园的时候,夏洛克·莫里亚蒂被神秘势力袭击,生死不明……可以自导自演,以“黑皇帝”袭击夏洛克,进一步清洗嫌疑……

飞速地思考着可行的方案,克莱恩加快步伐。只是转过了一个街角,夏洛克·莫里亚蒂便消失不见,融入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

 

绝望是什么感觉?

离开庄园的马车上,克莱恩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美丽女子,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欣赏对方容貌的想法。

她找到我了……0-08必然已经注意到我,不管她对我说什么,因斯·赞格威尔都会选择斩草除根,杀死我这个异常因素!

或许今天出门的占卜结果是大凶……

事已至此,克莱恩反而冷静下来了,但是当他抬头看清这名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女士的容貌时,惊呼脱口而出:

“特莉丝!”

“你认识我……”特莉丝不惊反喜,笑容甜美,“我就知道你认识我!”

“我是一名通缉犯!你快报警!告诉值夜者、代罚者、机械之心,快让他们来抓我!”

饶是克莱恩,听到这样的要求也缓缓张开了嘴,不知所措。

这就是特莉丝几次三番反抗0-08也要接触我的原因?让我举报她?

她宁可被抓住也不要留在埃德萨克王子身边?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一瞬间想歪了的克莱恩赶紧打住自己的思绪,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特莉丝的眸子变得迷离,梦游般说道:

“有人在操纵我的人生,总有巧合让我事后惊悚。

“他们让我与埃德萨克相遇,给我改了名字……有时候我会忘记很多事,但这些是又实实在在发生了……你能相信吗?我忍着恶心引诱塔利姆,让他帮我逃离这里,但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诅咒杀死了他!你敢相信吗?

“我不,我绝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他们不能掌控我的行为,现在,我和你的相遇就是证据!”

听着特莉丝疯疯癫癫的话语,克莱恩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们给你改了什么名字?”

“特莉丝奇克。”特莉丝皱起眉头,似乎很抗拒这个名字。

而克莱恩的后背瞬间就被汗水浸湿。

他清楚记得,罗塞尔大帝的日记提到过,奇克,是原初魔女的名字……特莉丝是原初魔女看上的神降容器!

这一刻,遭遇了太多打击的克莱恩反而有种债多不愁的轻松感。

好嘛,阿蒙,真实造物主,0-08,现在还有个原初魔女,大家聚在一起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他不是一直在发愁怎么顺利从阿蒙眼前脱身吗?现在机会来了——面对这个级别的敌人,夏洛克·莫里亚蒂不敌失踪,或者死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克莱恩的脑海里汇集,他已经完全没听特莉丝在说什么了。拍拍手,克莱恩打断了特莉丝的碎碎念。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帮你报警的。”

 

“现在,请祝我好运。”

 

---

 

哒!哒!哒!

克莱恩的身影不断在树丛间闪现,火焰跳跃被他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就这样奔逃出几百米之后,克莱恩停了下来,拿出了一枚古朴的铜哨。

吹响的同时,他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下了“救命”两个字。

白骨信使接过信件,仿佛感受到克莱恩的急躁一般快速崩解。接着,顾不上展开灵性之墙,克莱恩原地逆走四步,来到了灰雾之上。他首先找出了威尔·昂赛汀的千纸鹤,同样在上面写上了“救命”两个字。接着,他让“世界”摆出祈祷动作,快速念道:

“……伟大的愚者先生,埃德萨克王子爱上的女人是魔女教派的女巫‘特莉丝’,她被魔女教派的高层改名为特莉丝奇克……”

将这段影像以及奇克是原初魔女的名讳这件事丢给正义,克莱恩马不停蹄地返回现实世界,准备继续逃亡。

忽然,克莱恩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在那里,几颗燃烧着的陨石从天而降,划破长空,恰好笼罩了克莱恩所在的这片树林……

这……超纲了吧……

一切能力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这一刻,不论是纸人替身还是火焰跳跃都失去了意义,克莱恩甚至提不起挣扎的劲,他呆立在原地,脚上似乎灌了铅。死亡如此临近,以至于他的眼前都出现了走马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一点一滴,他在廷根的生活,他和阿蒙的相遇……

如果现在呼喊阿蒙的话,他会来救我吗?

……他不想死!

求生欲战胜了其他想法,克莱恩将手伸进衣兜,激发了很久以前错误先生留给他的联络符咒。这是克莱恩特意带在身上的,原本的想法是通过符咒误导阿蒙,此时却成了求救道具。

如果阿蒙真的来救他的话,把灰雾给出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不着边际的东西,克莱恩猛吸一口起,连打几个响指,在拼尽全力赶路,试图逃离陨石雨的遮盖范围——这固然是徒劳,但总比站在原地等死好……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油彩般的颜色,红的更红,黄的更黄,各种颜色叠加,描绘出了一幅奇异的油画!

巨大的陨石落下,树林瞬间被摧毁,蘑菇状的气雾蒸腾而起,形成了一片壮观的风景。

一只古铜肤色的手搭在克莱恩的肩膀上,他回头,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中等身材,皮肤古铜,眼眸沧桑,右耳下方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他表情温柔,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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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前,贝克兰德所有的阿蒙都突然抬起头,望向了埃德萨克王子庄园的方向。

下一刻,乌鸦起飞,老鼠狂奔,一道道黑色的虚影汇集在阿蒙身上,他的气息顿时变得玄妙而恐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克莱恩的位置,阿蒙走进了虚空,走进了灵界。比起依靠扭曲距离赶路,灵界穿梭在长途赶路中更具优势,前提是不迷路——身为欺瞒导师的阿蒙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只是几步,他就来到了克莱恩发出求救的位置——一片火焰的海洋。

火苗隔着灵界斑斓的色彩舔舐阿蒙的衣摆,火光照得他脸上明明灭灭。

“死了?”阿蒙歪头,可是他在克莱恩身上下的印记还在……

下一秒,他对印记的感应消失了。

“……真的死了?”

想了想,阿蒙简单地尝试了一下通灵,失败。

“克莱恩,这是第三次……”

他并没有感到不快,反而笑了起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阿蒙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一丝联系,捏了捏单片眼镜,他迈出一步,便跨越近千米!

 

-

 

威尔·昂赛汀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与外表不相符的凝重。

他咬着手指,面色犹豫,最终啧了一声:

“给你施加好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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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愚者”先生神谕的奥黛丽·霍尔在房间里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告诉自己的父母。

这件事很可能涉及邪神降临!

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放任阴谋滋生,“正义”需要对得起她的称号!奥黛丽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豪情,促使着她告诉父母,想办法让父母重视,从而引起黑夜教会的重视。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奥黛丽在这方面是专家级别,她成功说服了父母,还将自己非凡者的身份过了明面。接到霍尔伯爵警告的黑夜教会十分重视,贝克兰德教区的负责人安东尼·史蒂文只是思考了几秒,便作出了决定。

“做好准备,进入流程,我要唤醒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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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克先生!”克莱恩惊喜地喊道。

阿兹克没有说话,右手轻轻在克莱恩心口的位置拂了一下。瞬间,克莱恩感觉到阿蒙种下的印记消失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阿兹克便抓着他的肩膀向着各种浓郁色彩叠加的深处前进而去,这种快速飞行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克莱恩就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颤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失重感就袭来,他止不住地往下坠,最终啪叽跌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们跌出了灵界!

“这里是……”

“你先离开这里,往上。”

阿兹克·艾格斯拦在克莱恩身前。克莱恩微微探出头,看到了一扇描绘着奇异花纹的青铜大门凭空出现,裂开的门缝里钻出了一只只苍白的手臂和一根根长着婴儿脸孔的青黑藤蔓。紧接着,一道穿着黑色神父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克莱恩不会忘记这张脸。

因斯·赞格威尔!

他不再犹豫,立刻起身,按照阿兹克的话语狂奔而逃!

阿兹克先生的目的地绝不是这里,他们突然降落大概率是因斯的谋划,留在这里他只会成为阿兹克的累赘……迅速想通了整个过程,克莱恩一边奔逃,一边占卜了出口的位置。

他们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山体建筑中,四处散落着魔女教派和极光会的成员,利用新得到的无面人能力假扮因斯·赞格威尔,他并没有受到过多阻拦,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占卜中启示的出口位置。

没有守卫看守……

克莱恩皱着眉头,又做了一次占卜,这次,他拿出了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将他抵在墙上,轻轻一扭。

 

-

 

阿蒙的脚步顿住了。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面容秀美却表情呆滞的女性,她穿着古典长袍,带着兜帽,无神的双眼盯着阿蒙。几乎是看到这名女士的那一刻,阿蒙的双手动了——他偷走了一段距离,又瞬间还了回去,以近乎瞬移的姿态出现在五米开外,而阿蒙原本位置后方的路灯凭空消失一段,像是被擦去了一般。下一秒,失去了支撑的上半截路灯轰然倒塌,在砖石路上砸出一片飞溅的石屑。

阿蒙握住了自己的单片眼镜。

就算是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付作为黑夜女神神降容器的0-17,与对方战斗的巨大风险和微小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所以阿蒙的第一反应就是避战。

0-17再次将目光投向阿蒙。单片眼镜散发出朦朦微光,一些概念,一些规则在不知不觉间代替“阿蒙”被隐秘了。阿蒙没再犹豫,一道门凭空出现,如同油画般浓重的色彩从门内透出。在0-17再次发动攻击前,阿蒙的身影消失在了门里。

表情呆滞的0-17安静了一会,身影快速被擦除,消失在了原地。

除了门口倒塌的路灯,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克莱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了不得的聚会……

A先生,绝望魔女,极光会,魔女教派……

听着他们的对话,克莱恩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些事情的真相……因斯·赞格威尔携带0-08和魔女教派合作,魔女教派又联合了极光会!

魔女教派谋划着一些什么,为此他们联系了极光会。魔女教派提供完成“真实造物主”降临仪式的养料,而极光会需要背负所有骂名,掩盖魔女教派真正的目的……

思考间,克莱恩听到了哐当的响声,大门被打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边跑边大喊道:

“绝望女士,紧急情况!地底被人潜入了!上面派我进去安排后续,关闭相应通道。”

绝望女士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和什么人沟通,不一会,她语气沉静的回答道:

“进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随着那人的靠近,克莱恩看到了他的长相。

作为“无面人”,他对容貌的记忆达到了巅峰造极的程度,此刻,只是轻微一瞥,略作思考,他就认出了这个人。

倒吊人曾经提过的巴伦!一个与诸多殖民岛奴隶逃亡和失踪有关的家伙!

缺少左边第三颗牙齿是他最大的特点……

这一刻,许多线索串联起来,在克莱恩脑海里形成了一条线。

殖民岛奴隶失踪,人贩子卡平被多名非凡者保护。

《谷物法案》通过,大量纺织女工失业,许多女工得到了新的工作,离开东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尼根公爵被刺杀,改善贫民生活的法案进一步被搁置……

他们在举行一个仪式,一个需要大量牺牲的仪式!

“那么,提前开始吧。”绝望女士说道,“我需要你把我送到东区。”

提前开始?开始什么?东区?

不妙的预感愈发严重,克莱恩站在阴影里,握紧了拳头。

 

-

 

老科勒抱着一个油纸包,急匆匆地走在东区的街道上,纸袋里是他花费“巨款”买的一条火腿。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害怕有人突然窜出来抢走这份为了新年而给自己准备的“馈赠”。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他穿着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正装,戴着礼帽,右眼处有一枚水晶镜片。

老科勒本能地后退一步,用力地抱住了油纸包——在看清来人后,他才微微放松一点。

“您是……夏洛克侦探的助手?”

“是的。”阿蒙微笑着点点头。

“您怎么会在这里?夏洛克侦探呢?”

“他不会来。”阿蒙回答。

他的“开门”能力是盗窃了一名学徒的,有所残缺,还无法在灵界内精确定位,会出现在老科勒面前纯属巧合——没有0级封印物掺和的那种巧合。

阿蒙看到了远处翻腾着涌来的黄雾,像死神挥舞镰刀收割着东区无辜的性命,而眼前的秸秆却一无所知。老科勒局促地抱着油纸袋,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位助手先生很危险。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畏惧,如果不是对夏洛克侦探的信任,老科勒此时已经慌不择路地奔逃了。

可以不管,可以杀死,也可以……救下他。

阿蒙在思索。

杀死他会获得什么?救下他又会怎么样?

浓雾越来越近,混杂着贴黑色的黄雾淹没了远处的教堂,老科勒只看到那奔涌的雾气如同天灾一般笼罩了东区——连周围的人群,超过十步的都变得模糊不清。

砰!

肉体与地面的碰撞声沉闷又可怖,老科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看到几米开外的一名流浪汉直直地倒了下去,干瘦的身躯蜷成一团,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被黄色雾气淹没的四周,那些雾气似乎有生命一般绕开了他和助手先生所在的位置。这让老科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流传于地下的,关于“超凡”的传闻。

助手先生是非凡者?那夏洛克侦探也是吗……这些雾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倒下了?

东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跟紧我。”阿蒙悠然的声音传进老科勒的耳朵里,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快步追上了助手先生,将自己置于隔离雾气的安全范围内。他能感受到阿蒙对他的不在乎,即使他像平时一样微笑着,气质也不复往日的平和,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场。

他真的是助手先生吗?

老科勒忍不住怀疑。

他们在被雾气笼罩的东区行走,阿蒙悠闲得像在散步,而老科勒的心底却泛起了巨大的绝望。一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论是小偷还是站街女郎,亦或是钟表匠、裁缝,一切的身份与财富在此刻都归于零,他们一同拥抱了死亡——在不甘与痛苦之中,在绝望与悲哀之中。

他想起了之前在酒吧里打探消息时听到一个醉鬼说的话语: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地里的秸秆,风一吹来,就会倒下,甚至没有风,自己也可能倒下……”

一名腹部隆起的女性在地上挣扎,痛苦的咳嗽,她似乎看到了阿蒙与老科勒身边的“净土”,手脚并用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挪去。

她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她的丈夫已经找到了工作,下周他们就会搬进宽敞一些的联排房屋里……她想活下去。

老科勒停下了脚步,抱着油纸袋的手猛烈的颤抖着。他干涩的喉咙甚至发不出多么清晰地音节,他听见自己说:

“救救她……拜托了,救救她……”

“为什么要救?”阿蒙问。

老科勒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她很可怜,他想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想说这是两条生命,但一切都在阿蒙轻飘飘的一句为什么里变得支离破碎——阿蒙的疑惑是那样的真实,没有讽刺,没有傲慢,只是单纯的不理解。

这一刻,老科勒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是不同的。

他的大脑里只回荡着一句质问。

 

为什么你们可以如此无动于衷?

 

孕妇的手垂了下去,她最后喘息了几声,再也没了动静。老科勒别过头,沉默地跟着阿蒙继续走,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走出了雾气笼罩的死亡范围,已经反应过来的教会正在组织救灾,一名警察走向老科勒,询问他东区内部的情况。而当老科勒应付完调查、再回头时,早已不见了阿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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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主献出生命吧。”

随着A先生的话音落下,人体与地面碰撞的沉闷声音响起。克莱恩知道,这场指向真实造物主的献祭仪式开始了。

克莱恩的拳头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

对他来说,最佳的选择是趁着A先生专注于仪式,快速离开这里,去往码头,乘上出海的船只。他会摆脱阿蒙,实现暂时的自由,他会按照计划稳步提升……

这是最好的选择。

克莱恩闭上眼睛,他握住了左轮,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感觉到了无数如潮水般的情绪涌来,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哀嚎,在外面,在贝克兰德,一场难以想象的惨剧正在发生!

他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

映入克莱恩眼帘的,是一座环绕着层叠光辉的祭台,以及站立在祭台内的高瘦人影。

祭台之外,倒着四具干枯的尸体,皮肤紧包着骨头,难以想象几分钟前,这还是四个活生生的人。

一道道虚幻痛苦的人影在祭坛周围的光圈中出现,它们徒劳地嘶吼着,痛苦化作了邪神的养分,创造出新的苦难。

克莱恩砰砰连扣,没有吝啬子弹。这些带着非凡力量的猎魔子弹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融化在祭坛的光晕里。

A先生嘶哑着嗓音笑了起来。

“没用的。”

是啊,没用的。

祭坛属于邪神……如果让邪神对付邪神呢?

舔舔嘴唇,克莱恩拿出了黄铜色的,被‘门’先生诅咒过的万能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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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女士坐在一辆出租马车内,悠然听着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这场雨是由风暴教会的半神降下的,提前得到通风报信的正神教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灾难开始,他们就反应过来,及时制止了大雾扩散。可是,这场雾霾已经笼罩了大半个东区,造成了至少两万人的死亡。

绝望女士满意地感受着体内魔药的消化。忽然,她眼前一花,不知何时,马车对面的座椅上出现了一道秀美沉静的身影。她面容呆滞,直直地盯着绝望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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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钥匙起到的效果出克莱恩的意料,扔进祭坛后,融化掉的钥匙变成了一道绯红的光芒,几乎污染了整个祭坛,让A先生重伤,差点失控……无法承载诅咒的祭坛走向了毁灭,克莱恩趁此机会拔腿就跑。他跑出了大门,跑进了山林,借助一切可能的道具疯狂地逃窜!

他看到了河流!

克莱恩没有犹豫纵身跃下。

从这一刻起,夏洛克·莫里亚蒂就将彻底失踪,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贝克兰德。但在那之前,世界上不再有夏洛克·莫里亚蒂!

沿着河流飘荡了许久,克莱恩提心吊胆,生怕A先生忽然追上来。但一直等到他爬上岸,也没有等来A先生的追杀。

无论如何,没有追上来是好事……

穿着湿透的衣服,克莱恩坐在岸边,喘了一会气。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隐秘符咒的效果已经结束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结束了。

阿蒙应该已经感觉到灰雾的存在了……

或许他们之间距离太远,阿蒙还不知道?

克莱恩不敢抱有侥幸心理,他激发一枚新的符咒,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先用纸人天使给自己做了个全面消毒。

虽然阿兹克先生已经帮他去掉了印记,但不这么做总觉得有点不安心……

接着,克莱恩做了一次灵摆占卜。

“我已经安全了。”

默念七次,克莱恩睁开眼,看到灵摆小幅度地逆时针转动。

有危险,但不大……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一下子放松,瘫软在了高背椅上。

休息了一会,克莱恩打起精神,他始终不放心没有追上来的A先生,准备占卜一下他的情况。

默念七遍“A先生的位置”,克莱恩闭上眼睛,进入梦境。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了一座被夜色笼罩的小镇,浑身是血的A先生躺在地上,他身边还有一位美艳的女士。

这是……被放逐到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了?

克莱恩疑惑地猜测着,他从梦中醒来,又重新做了一次占卜。

这次他要占卜A先生遭遇了什么!

画面回到了山洞中。

克莱恩逃走没多久,缓过劲的A先生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准备追出去。就在此时,一扇浓墨重彩的门被推开,戴着尖顶软帽、穿着黑色罩袍的阿蒙从中走了出来。

“……”克莱恩心下一沉。

暴怒之下的A先生和阿蒙交手,能让克莱恩死个好几遍的诡异攻击却被阿蒙轻描淡写地化解。奇怪的是,明明阿蒙实力远远强于A先生,他却没有选择迅速灭杀对方,见招拆招的行为更像是在拖延时间……打破僵局的是一名容貌秀美却面容呆滞的女士,她出现的一刹那,阿蒙迅速收手,开启“门”离开了。

随后,A先生的身影被那位女士抹去。

梦境就此结束。

克莱恩醒来,沉默了一会。

阿蒙追来了,阿蒙离开了。

所以,阿蒙现在在哪呢?

克莱恩猛地从椅子上跃起,回到现实,给自己换了个容貌!

从现在起,只有格尔曼·斯帕罗……

他对自己说着,迈开腿,向着灵摆指引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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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0年的1月3日,格尔曼·斯帕罗来到了码头。

大雾霾事件发生的当天,他在深山里走了很久,没有找到道路,反而先遇到了阿兹克先生。简单地聊了几句后,阿兹克先生将“蠕动的饥饿”赠予他。

“能够掩盖气息的办法?”摸着下巴,阿兹克仔细地思考起来,“这样的方法有很多,但大多很复杂,并且需要很多准备。我可以之后写信详细告诉你。”

“有没有快速起效的?有人能够锁定我的气息,他正在追杀我……”

“如果只是短时间的话,我可以掩盖你的气息,让你更偏向于亡灵。”说着,阿兹克的手指在克莱恩的眉心点了一下。

一股寒意渗入体内,克莱恩一个哆嗦。他开启灵视,发现灰雾变成了惨绿的颜色,这种绿色正在缓慢消退……如果不主动净化,依靠散逸的灰雾一点点蚕食,至少需要一周。

“谢谢您。”克莱恩真情实感地道谢。

靠着阿兹克的帮助,克莱恩得以回到贝克兰德,在之前的出租房内度过温暖的一晚。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选择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大雾霾事件后的一切。

老科勒活了下来,带着所有的财产搬离了东区,去了房价更贵的码头区,即使失去了夏洛克侦探的线人费,积攒了不少人脉的老科勒也有了谋生的资本。浆洗女工丽芙和她的大女儿弗莱娅没有躲过灾难,只留下了当时在教堂里所以幸免于难的小女儿黛西一个人。

许多人对夏洛克·莫里亚蒂的失踪感到惋惜,其中就包括了艾辛格·斯坦顿侦探和机械之心的成员们。克莱恩为数不多的朋友们,艾伦医生、迈克记者、老科勒,甚至埃姆林·怀特,都来关心了一下夏洛克的消息,这让克莱恩十分欣慰。

阿蒙依然扮演着完美的助手角色,他拒绝承认夏洛克死了,坚持他的大侦探只是失踪,这样的态度赚取了不少女士的眼泪——特指斯塔琳·萨默尔女士。

如果不是每次占卜都逆时针旋转的灵摆,克莱恩大概也要为他的深情而感动。

大雾霾后的救灾活动稳步进行着。

 

踏上甲板的时候,克莱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三个月前,失去了一切的克莱恩·莫雷蒂从棺材里爬出来,遇到了属于他的阿蒙。三个月后,再次失去一切的夏洛克·莫里亚蒂走上了远航的船只,身边空无一人。他惊觉自己这一路走来都在失去——越是想牢牢抓在掌心的东西,越是无可避免地在流逝。

带着无法言说的惆怅,克莱恩最后看了一眼贝克兰德,看着这座世界中心、钢铁之都,看着它摇摇晃晃地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阿蒙在人群中远远眺望出航的那艘船,老科勒在他身边局促不安地站着。直到船只消失在地平线,阿蒙才收回了目光,他瞥了一眼老科勒。

“我很快就会离开贝克兰德。”

“……”虽然猜到了这件事,老科勒还是难免有些失落,“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他希望从阿蒙口中听到一些别的消息,比如夏洛克侦探没有死,只是去了其他地方,所以阿蒙要跟着离开……

“我犯下了一个错误。”阿蒙揉揉右眼框,不甚在意地回答道,“所以被调离了贝克兰德。”

……调离?他不是夏洛克先生的助手吗?

在老科勒茫然的眼神中,阿蒙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不曾来过。

 

1350年的1月3日,格尔曼·斯帕罗出海。

 

一段属于疯狂冒险家的传说开始了。

 

 

 

第十八章

 

成功离开贝克兰德,展开海上冒险之旅的克莱恩给自己的新身份格尔曼·斯帕罗捏了个和“克莱恩”没有一点相似的人设:他冷酷、疯狂,富有冒险精神,做事随心所欲。几乎每一个特点都在和克莱恩本身做分割,力求即使站在阿蒙面前,对方也想不到这是曾经的侦探先生。

起初,他会担心阿蒙突然出现,会检查落在船舷上的海鸥是否有黑眼圈。渐渐地,他感到雀跃、兴奋,庆祝自己终于不再被监视,不再需要找各种理由才能进入灰雾——虽然他的新人设格尔曼·斯帕罗不允许他做出表面上的庆祝,克莱恩依然偷偷喝了几杯甜冰茶,吃了几块柠檬蛋糕,还多夹了一筷子鱼人刺身。

再然后,他开始想念阿蒙,想念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甚至想念可以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的感觉。也是此时,克莱恩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像当初那样信任别人了。格尔曼·斯帕罗的冷酷是一层伪装,也是一层枷锁,将真正克莱恩·莫雷蒂锁在躯壳深处,隔绝了危险,也隔绝了善意与亲密。

格尔曼当然是有朋友的,但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阿蒙那样靠近他。他们尊重格尔曼,却也畏惧格尔曼,连靠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去触碰层层伪装下的夏洛克和克莱恩,触碰无面人厚厚面具下的真我了。

随着经历的丰富,序列的提升,克莱恩知道的越来越多,背负的东西也越来越沉重。他完成了复仇,经历了失去目标后的仿徨,接着被无形的双手一路推着前行,得不到片刻休息。

再回过头去看贝克兰德的那段时光,克莱恩自己都为自己捏了把汗。他能成功离开贝克兰德,靠的是女神的援手、威尔的努力、阿兹克先生的善意以及阿蒙疯狂放水……

在旅行中,克莱恩了解了许多神秘学知识、历史秘闻,这些知识解答了他曾经不少的疑惑,比如地下宫殿里的恶灵名叫梅迪奇,对阿蒙有一定心理阴影,于是克莱恩消化诡法师魔药时找到了倒霉的梅迪奇,在他面前把单片眼镜戴到了左眼——之所以不戴右眼,嗯,克莱恩还没做好和前男友见面的准备。

再比如他知道了魔女们不仅仅和极光会合作,她们的背后有着更庞大的、让克莱恩感到惊诧和愤怒的势力——鲁恩王室,现任国王乔治三世。还比如,当初的绝望女士和A先生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被0-17传送去了霍纳奇斯山脉上的夜之国,那里有一座属于查拉图的教堂,悬挂着无数秘偶,绝望女士死在了那里,A先生也死在了那里。

他有了很多新的朋友,有热衷于制造奇怪物种、合成各种各样蘑菇的耕种者,有年纪轻轻就背负了和实力极不相符赏金的海盗,有提着四个脑袋,脖子上却空空如也的信使小姐,有曾经在博物馆打过照面的神秘女王……他也新增了不少敌人,总是出现在罗塞尔大帝日记里的查拉图想把他做成非凡小饼干吃掉,从地下遗迹里逃出来的恶灵梅迪奇不知道在和魔女们谋划什么,阿罗德斯不敢提到“亚当”也在克莱恩的冒险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克莱恩成功杀死因斯·赞格威尔之后,祂取走了0-08。

当然,还克莱恩不得不正视和面对的“渎神者”阿蒙。

 

他和阿蒙打了一架。

 

在道恩·唐泰斯的庄园里,他、帕列斯、威尔三对一,废了不少功夫,解决了阿蒙留在贝克兰德的所有分身。也是直到那时,克莱恩才想通了当初错误先生的委托,“寻找雅各家族的人”意味着什么——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躲在贝克兰德的帕列斯·索罗亚斯德!雅各也好、曾经的夏洛克也罢,都只是阿蒙计划中无关紧要的插曲。

此时的克莱恩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威尔·昂赛汀会告诉他,选定了途径的那一刻,朋友和敌人就确定下来了。

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格尔曼·斯帕罗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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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想过很多种未来,很多种他和阿蒙真正重逢的时刻,但没有任何一种是现在这样——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乱扔秘偶吗?”

身材中等的男性穿着深色夹克和呢制长裤,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在了房间侧边的全身镜旁,仿佛一开始就站在那里。而此时,克莱恩刚刚开始仪式的第一步,甚至没有念完福生玄黄天尊的第一句尊名。

几分钟前,阻止了乔治三世晋升黑皇帝的克莱恩从混乱的神战现场脱身,还没来得及恢复一点枯竭的灵性,便迎来了不速之客的拜访。

这一刻,绝望与疲惫笼罩了克莱恩,他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只能看着面前的恩尤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慢慢地戴到了右眼上。

深度寄生……阿蒙追来了,在他自以为安全的情况下……

在惊吓之后,克莱恩竟然有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诡异平静。绝望与冷漠将他分裂成两个矛盾的个体,他当然知道自己主动展露源堡的行为引来了查拉图,没理由引不来阿蒙。也知道自己在混战中尝试拉出阿蒙的历史投影这件事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隐患……

所以,阿蒙真的来了。

“福生……嗯?”刚刚窃取到克莱恩的中文能力,准备进行仪式的阿蒙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迷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克莱恩现在的形象——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鲁恩人。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我确实猜到了格尔曼·斯帕罗和道恩·唐泰斯是一个人,你们身上都有让我着迷的熟悉感,彼此之间的联系也很紧密。不过,夏洛克,克莱恩……有趣,真的很有趣。”

男子摸了摸下巴,属于“恩尤尼”的那张脸以怪异的姿态扭曲了几下,拉伸、延展,变成了一张克莱恩记忆深刻的脸。

黑卷发,宽额头,瘦脸颊,右眼戴着一枚单片眼镜。

阿蒙。

连眼珠都难以转动的克莱恩当然没办法对久别重逢的前男友表示欢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使用起“无面人”的能力,先是变成了道恩,再是格尔曼,接着是夏洛克·莫里亚蒂,最后,阿蒙似乎是玩腻了捏脸游戏,将他的容貌固定在了“克莱恩”上。

“这样看起来就舒服多了。”阿蒙亲昵地捏了捏克莱恩的脸蛋,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

“不过,在叙旧之前,我得完成一些预定的任务……”

在克莱恩焦灼的目光中,阿蒙侧身,逆时针跨出一步,用极为标准的中文念道:

“福生玄黄仙尊。”

祂窃取了我刚才的想法,还有中文能力……克莱恩想,又不敢多想,害怕这些念头也被阿蒙窃走。看着阿蒙再次逆时针跨出一步,克莱恩的心情逐渐下沉,沉入绝望深渊之中。

“……福生玄黄天尊。”随着最后一句咒文的念出,克莱恩眼前骤然浮现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耳畔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祈求声!

我还保留着“源堡”的掌控权!阿蒙进入源堡必须得到我的同意!

拒绝祂!

克莱恩刚冒出这个明确的想法,尚未在脑海中固定,便被阿蒙偷走了。然而,灰雾依旧,祈求声依旧,阿蒙并没有进入源堡。

这……源堡不存在默许选项?得感谢灰雾的防盗功能……

这个想法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就被克莱恩扔进了角落,他必须头脑简单一些,以免被阿蒙知晓更多关于源堡的事情。

没能达成目标的阿蒙转过头来,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克莱恩看惯了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把这次失败的尝试放在心上。祂正了正右眼的右眼的单片眼镜,对克莱恩和善地微笑道:“不要这么紧张……落在我手里,至少比落在查拉图那个小家伙手里要好吧?嗯,至少我不会把你做成魔药主材料。”

“你说对吗,愚者先生?”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在克莱恩心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暴。

祂确定我就是愚者了……祂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在这方面,你确实很谨慎地藏起了自己的念头,即使在刚刚看到我的时候都没有表露出来……不过,你以为我不知道刚刚的仪式无法成功吗?”

克莱恩被问得一阵发晕。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这很有趣,你还是这么可爱,和当初在贝克兰德时一样。如果你不是愚者,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应?

“你会祈求愚者的庇佑,而不是独自陷入绝望。”

被欺诈了。

克莱恩想,他试图放空脑袋,但大多数时候,思维并不受自己掌控,被完完全全掌握的克莱恩只能沉默地看阿蒙愉悦地微笑,坐到了小旅馆简陋的床铺上。接着,克莱恩的身体动了起来,主动来到了阿蒙身边,坐在了他腿上。

“不要紧张。”阿蒙搂住他,“你知道的,身为阿蒙总是需要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配合一下我,你会得到更温柔的对待。”

配合什么?我像是能配合的样子吗?

克莱恩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忘了你还不能动。”阿蒙亲亲克莱恩的脸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克莱恩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克莱恩被动抬起双臂,抱住了阿蒙,他们就像一对真正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呼吸交叠,亲密无间。

“按照原本预定,我应该现在做一些你不希望看到的尝试。不过碍于我们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个过程可以稍微延后一点……”

非同寻常的关系……两人独处的小旅馆……克莱恩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些不妙的念头。

“你的想法真的很有趣。”阿蒙愣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我不介意现在就和你重温一些事情……你很介意?好吧,这不重要。”

“现在,你可以提出一些问题,或许我会回答,或许不会……回答的真实性?呵呵,这需要你自己判断,毕竟我是一个欺诈者,即使告诉你都是真的,你相信吗?”

“不相信……”克莱恩摇摇头,发觉自己竟然可以说话了。

他立刻张嘴准备颂念黑夜女神的尊名,可是才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他的想法就丢失了。

“很聪明的做法,不过你真的不准备问点什么吗?”阿蒙的亲吻落在克莱恩的嘴角。过去他就喜欢这么亲夏洛克。

面对这样的顶级诈骗大师,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但是反过来想,这也许是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我对阿蒙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想了想,克莱恩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当年他从贝克兰德离开时就憋了一肚子疑问,即使到现在,这些疑问依然没有被解决,还因为掌握的神秘学知识变丰富而愈发难以理解。

“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你的秘偶不知道被谁扔在了灵界,而我恰好捡到了它。”

恩尤尼是在逃避查拉图的时候丢失的……

克莱恩心中闪过一丝灵感,他没有试图去抓住,任凭它流逝。现在的所有想法在阿蒙面前都是敞开的,还不如不想……

“你在干什么?”克莱恩收回思绪,皱起了眉头。

阿蒙已经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我在准备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阿蒙脸不红心不跳地解开了克莱恩的第三颗扣子,露出了大半光洁的胸膛,“我以为你死在那场陨石雨里了,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撒谎也走点心好吗?你不是欺诈大师吗!

克莱恩简直无力吐槽,不过随着阿蒙这么一闹腾,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涉及到阿蒙真正目的的问题肯定得不到答案,即使回答了大概率也是错误答案,还容易误导我之后的思路……能问的只有不涉及神秘,不涉及源堡的事情,那就只有夏洛克时期的事情了……阿蒙这是专程为我解答疑惑?他图什么?

“在廷根,你为什么没有杀我?杀死一个序列8的小丑,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克莱恩问出了他最初的疑惑。这个疑问在知道阿蒙实际上是一名高序列强者时就存在了,现在他对阿蒙的强大有了更准确的认知:阿蒙是序列一的“时之虫”,拥有偷盗者唯一性,是天使之中的王者,这样一个存在,为什么要和尚且弱小的他玩绑架游戏、朋友游戏,最后甚至玩起了恋人游戏?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把整个贝克兰德的人都变成阿蒙?”

克莱恩一时语塞。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形象吗……”阿蒙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看得克莱恩一阵鸡皮疙瘩,好在阿蒙很快收起了浮夸的演技,认真道:“死而复生是一种罕见的能力,你并非死神途径,甚至不是高序列非凡者,却能够死而复生,这代表着你背后有一个拥有类似权柄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并不多,但你不符合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这很有趣不是吗?未知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你从那个时候就怀疑我了?”

“准确地说,我猜到了。”阿蒙笑眯眯地回答,他很享受这样和克莱恩聊天的感觉,“你的伪装并不优秀。确实,灵性之墙能够隔绝灵视的窥探,但是我的手段并不只有灵视……最重要的是,当初的你对我几乎毫无防备。”

他凑近克莱恩,目光相对,语气带了几分恶劣的俏皮:“你真的觉得去盥洗室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不过,黑夜帮你隐秘了不少内容,所以我迟迟无法确定你的身份。确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至少在阿蒙里,不确定代表着自由裁量权,你可以是与源堡有关的关键人物,也可以只是我的侦探先生……”

“所以你选择将计就计,留在我身边……”克莱恩喃喃自语,“不对,探查我背后的存在,直接寄生或者偷取我的念头不是更快?”

“我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分身,没有必要冒着危险去试探一个不明存在。”阿蒙回答。

“后来呢?”克莱恩问道,“你开始怀疑我,却依然没有对我动手……为什么放过了我?”

“为什么?”阿蒙捏了捏水晶镜片,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我舍不得。”

克莱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还会为阿蒙心动……

阿蒙蹭了蹭克莱恩的脸颊,撒娇一般说道:

“你的努力让我舍不得寄生你,舍不得结束这场伪装游戏,然后你出乎意料地逃走了。”

“这很有趣,非常有趣——在见到格尔曼·斯帕罗之前,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有趣的人了。很巧,格尔曼也是你。”

“克莱恩,你不觉得这就是命运吗?”

阿蒙凑得很近,他的呼吸打在克莱恩的脸上,是与外表不相符的炽热。

“我总是会被你吸引,我们注定在一起——所以,你真的不考虑做我的眷者吗?”

克莱恩的衬衫已经被完全解开了,阿蒙的手指在他身上流连,如同情人般的爱抚带给了克莱恩温馨的错觉,他甚至有些恍惚,恍惚到快要忘记这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忘记这个亲吻着他的家伙是非人的神话生物……

“我真的很喜欢你,寻找‘愚者’并不是我的主要任务,接了这个任务的倒霉蛋好像已经被你干掉了?我们的相遇是一场独立于任务之外的意外,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理,所以我没有告诉本体你的事情,从头到尾,你都只是我的侦探先生。”阿蒙咬住他的嘴唇。依然被深度寄生的克莱恩只能被迫张开嘴,接受阿蒙的侵犯。

“很有趣的是,当我不得不对本体坦白一切的时候,祂没有惩罚我犯下的错误。就像我说的那样,阿蒙都很喜欢你。有时候我也会疑惑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眷者,或许我们可以渡过一段还算美好的时间?就像在贝克兰德那样。”

“如果在贝克兰德,我没有逃走,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

“……”

“你想的没错,我会寄生你。”挠了挠克莱恩的掌心,阿蒙的声音轻快俏皮:

“尽管你努力掩饰了自己的异常,但依旧太明显了——我暴露了这么多,聪明的夏洛克大侦探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没有变化,就是最大的漏洞。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逃走,我们可以省下很多时间,嗯,用人类的话来说,培养感情?

“你会成为我的信徒,成为我的眷者。我们会像约定中那样四处旅行,出海冒险……

“你是特别的,克莱恩,从来都是。”

克莱恩闭上嘴巴,他不敢再问了。阿蒙的话语让他脸颊泛红,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深爱着他……

“不要这么抗拒……仔细想想,克莱恩,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相反,我们有一段共同的美好回忆。

“我们唯一的矛盾就是源堡……但是,你真的希望背负起那个命运,真的不担心源堡最初那位主人在你身上复活过来吗?”

克莱恩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阿蒙精准把握了他的心态,知道他在意什么,畏惧什么!

“把源堡交给我,就什么都不用烦恼了。

“这样一来,源堡最初那位主人是否会复活,就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了。门和小查拉图的追杀,黑夜的馈赠,我那个偏执狂哥哥的安排,都将由我来替你烦恼……你可以轻松甩下一切,成为我的眷者。未来你还可以晋升序列二,甚至序列一,我可以帮你搜集非凡特性,你想要小查拉图的还是其他人的?当然,这需要一个缜密的计划,我们可以联手,可以一起制定计划,我们当初就合作得非常愉快不是吗?”

“……”克莱恩紧紧地闭着嘴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答应了。

“你的那个有趣的组织,是叫塔罗会?我可以帮你原封不动地维持下来……还有白银城,你不是让他们认为‘愚者’就是阿蒙吗?你希望他们走出神弃之地,看到外面的光,我也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阿蒙捧着克莱恩的脸,望进那双褐色的眼眸,满意地在里面看到了心动、挣扎。

欺诈者的每一句话都命中红心,不断挑弄克莱恩的理智,他真的很想当场答应下来——对成为真神没什么执念,对掌控源堡也没什么欲望,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多的是因为迫不得已,阿蒙描绘了梦中的理想图景,休憩与安宁似乎唾手可得,只需要他点一下头……

但正因如此,克莱恩才不能答应!

“让我再想想……”他艰难地回答。

他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整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阿蒙比他强太多,一旦彻底交出源堡,他对阿蒙就没有任何制约能力,只能依赖对方的信用,而欺诈之神显然信誉不佳。他的承诺真的可信吗?他的话语真的是明面上的意思吗?这会不会是又一场欺诈?

从序列七到序列三,克莱恩依旧不敢赌。

“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阿蒙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他抱着克莱恩倒在床上,接着,克莱恩感觉自己可以动了。这一刻,他有很多想尝试的举动,但这些念头都被阿蒙偷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是休息时间。”阿蒙说,“专心一点。”

 

---

 

有时候,现实就是会比想象更加魔幻。

克莱恩睁着眼,看着小旅馆不怎么干净,边角有点发霉的天花板,难以想象他半小时前才干掉了鲁恩的国王,半小时后就和一个神话生物在贝克兰德的小旅馆里来了一发。

这场欢愉是纯粹的肉体交流,即使过了这么久,他和阿蒙的相性依然很好。虽然灵性依旧接近枯竭,精神倒是放松了不少,没有那么紧绷了。

还挺爽。躺在床上,克莱恩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想。

果然,不论到了哪个层次,欢愉都是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考虑得怎么样了?”阿蒙颇为愉快地问。

“我拒绝。”克莱恩回答。

他倒是有心佯装答应,但是考虑到对阿蒙来说,他的真实想法并不重要,“答应”这个行为本身就可能会引起神秘学层次上的因果,于是克莱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阿蒙。

“可惜。”阿蒙捏捏单片眼镜,并没有感到不快,他甚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为克莱恩穿好了衣服。克莱恩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衣服也是他用无面人的能力用血肉变出来的……

“你不信任我,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一名欺诈者?”

“……”克莱恩抿着嘴巴,没有回答。直觉告诉他,不管说什么,阿蒙都有办法说服他,更何况他自己也对是否要信任阿蒙这件事抱有疑惑。

“你不窃取我的命运,是因为现在你还无法承受?”克莱恩试图转移话题。

阿蒙坦然地点头:“对,所以我想和你和平达成交易。”

“很可惜,你拒绝了我,我只能带你去本体那里,去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拿走你的命运……不用担心,本体舍不得杀你,最多让你失去自由。”

“在见到本体之前,你都有机会推翻之前的决定,成为我的眷者。坦白地讲,我想让你做我的眷者很久了……”

翻身下床,一个响指间,阿蒙已经衣着整齐。仍然躺在床上的克莱恩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阿蒙再次深度寄生了他,操控他的身体站起来,像一具人偶一样跟在阿蒙身后。

“一些必要的举措。”阿蒙解释了一句,像是在安抚。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旅馆,来到了街上,毫无征兆地,阿蒙捏了捏单片眼镜,感叹了一句。

“真是遗憾。”

“遗憾什么?”克莱恩皱眉。

“你猜?”

“……”克莱恩不说话了,他不喜欢和谜语人打交道。

此时,克莱恩的左手抬了起来,“蠕动的饥饿”开始变得透明,这是传送开始的前兆。克莱恩忽然心念一动,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阿蒙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传送?为什么要走到外面来?

“真是遗憾,你竟然没有向帕列斯求援。”

阿蒙的声音适时传来,听得克莱恩遍体生寒。细微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他在房间里和我对话,解答疑惑,甚至解除了深度寄生……这都是在故意给我机会,诱导我向帕列斯求援?!他是怎么确定我和帕列斯有联系的……

克莱恩停止思考这件事,生怕被阿蒙窃取到其他念头。他再也没有与阿蒙和平交易的想法了——阿蒙既然无法承受他的命运,又怎么可能和他进行和平交易?阿蒙想要甩脱的是福生玄黄天尊复活的既定命运,而他就是最好的人选,阿蒙根本不会让他去往源堡之上,拿到与之暂时抗衡的力量!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阿蒙就想好了整个欺诈的过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为了达成目的而设置,包括那些深情的告白!

会不会我不相信他这件事本身也是欺诈的一环?不,不能再想了……

克莱恩没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怕把自己绕死,他赶紧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免得把自己想绝望了。他有了几个自救的想法,都作为一闪而过的灵感,堆砌在意识海之中。

阿蒙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街上的行人、道旁的树木、屋顶的麻球……各种各样的生物体内各有一道虚幻的虫类身影飞出,瞬间,阿蒙的位格就提升到了天使层级。

“你晋级了?”克莱恩忽然问道。他依稀记得,当初阿罗德斯告诉过他,他的助手阿蒙只有序列三。

分身也能晋级的吗?

说话间,阿蒙和克莱恩的身影变得透明,无端消失在街道上,而来来往往的人群对此视若无睹。

穿过无数难以描述的灵界生物和重叠的色块后,他们出现在了一片大海的上空。此时,阿蒙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个阿蒙?”

总不能说我记得你的形状……克莱恩眨眨眼睛,迅速找了个像模像样的原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都以‘我’为自称,同时你会有意识地给其他阿蒙加上称呼,是你做的事情和不是你做的事情有一个很明显的分界线。”

“很敏锐。”阿蒙拍拍手,“回答正确,但是没有奖励。我确实得到了晋升的机会,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需要感谢你。”

感谢我?

克莱恩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这是神战遗迹的入口。

“你要带我去神弃之地?”

“嗯。”阿蒙笑着点头,“到了那里,即使是你的信使,也没办法再借契约感应到你了。”

绝望又一点点攀上了克莱恩的心头。

等信使小姐察觉问题,借助契约定位自己,然后干掉这个阿蒙分身,这是克莱恩之前想过的自救方法之一。阿蒙猜到了他的想法,提前扼杀了这种可能。

“还记得我在贝克兰德的陵墓吗?你拒绝和我去探索的那个……呵呵,如果当时你答应了,现在早就是我的眷者了。可惜那座陵寝不知道被谁举报给了教会,破坏了我留在那里的传送门,不然我们就能够以深渊为跳板直接传送过去了。”

想起机械之心的“火力覆盖”,克莱恩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

“深渊连接着神弃之地?”

“不,不过我可以利用深渊的一些特性。”

阿蒙似乎很了解深渊……克莱恩心念一动,试图套出更多信息:

“我听说深渊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居然知道?”阿蒙歪头,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你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

“我,我曾经想去探索深渊……”不敢让阿蒙知道自己读得懂罗塞尔日记的克莱恩试图用模糊的说法搪塞过去。

“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阿蒙牵住了克莱恩的手,“你去深渊,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主动送到了想要它的人手上,还不如答应成为我的眷者……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

揽着克莱恩的腰,阿蒙纵身一跃,跳进了巨大而虚幻的裂缝中。

“深渊的主宰,宇宙暗面,原本是恶魔君王法布提,现在……呵呵,祂和被缚之神有着一样的遭遇,你明白吗?”

欲望母树……

想起至今未能脱困的被缚之神,克莱恩闭上嘴巴,任由阿蒙带着他下坠。很快,失重感变成了上浮感,海水急速上涌,如同喷泉一般将他和阿蒙抛向了断面的另一端。

这里就是神战遗迹……

尚未睁开眼,克莱恩就听到阿蒙的声音:

“不要睁眼。”

下一秒,疯狂恐怖的呓语就在他耳边响起!那是真实造物主的呓语,充斥着整个神战遗迹的呓语!即使以克莱恩的抗性,也只能勉强抵抗一会,根本无法长久支撑。他忍受着大脑被针扎一样的刺痛,没有听阿蒙的话,睁开了眼睛。

阿蒙不会杀死他,但是克莱恩想要自杀!

只要死去,他就能在源堡复活,重塑身体!

睁眼时,克莱恩看到了光,无穷无尽的耀眼的光。光芒像是有了形体一般疯狂涌向阿蒙手里的单片眼镜——阿蒙偷走了整个神战遗迹的白昼!

黑夜降临了。

收起单片眼镜,阿蒙捏了捏克莱恩的鼻子,似乎在责备他没有乖乖听话。接着,他们降临到了一片还算完整的空地上。从虚空中抽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阿蒙示意克莱恩躺上去睡觉。

“不是必须在特定的地点入梦,才能开启入口吗?”克莱恩疑惑道。

随便睡一觉就进去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对,不过这片地方规则残破,能够利用的漏洞太多了。”

“漏洞?”

“偷盗者序列0的名称是‘错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阿蒙耐心地解答克莱恩的问题,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迹象。

所以才叫“错误先生”……这是假装自己序列零开心一下?

想起那只喜欢窝在他头顶的乌鸦,克莱恩没由来地心软了一下。不再多问,他乖乖躺下,通过冥想的方式迅速入睡,进入了梦境世界,看见了黑色修道院和充满史诗感的“巨人王庭”。

阿蒙随即出现在他身边。

“我父亲曾经用过一个很古怪的单词来代指‘错误’,祂认为那个单词的描述更加准确。

“BUG。

“翻译过来就是,命运的木马,时间的蠹虫,规则的漏洞,所有错误的化身。”

“你要利用这个梦境的漏洞?”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具体过程还要再复杂一点。”阿蒙牵着克莱恩的手,悠然漫步在梦境世界里,“这个世界本身没有漏洞,但是我可以利用其中残余的冲突,制造一些漏洞……最简单的方法,我们可以通过这里残余的生灵梦境,进入别的梦境,出现在对应的地点……我知道你在关心什么,用这种方法通过神战遗迹,大概只需要两个小时。”

说着,黑色修道院的大门自动敞开,似乎在迎接阿蒙和克莱恩的到来。

而克莱恩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沮丧。

刚到神战遗迹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些窃喜,在他的认知里,通过这片遗迹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他猜到阿蒙有快速通行的方法,但没想到能这么快……

“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支撑这个世界的关键梦境?”

“没错。”阿蒙扶了一下单片眼镜,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在秘偶身上放一枚单片眼镜?都不用我自己准备了,这是在怀念我吗?”

“……是为了吓唬梅迪奇。”克莱恩愣了一下,坦诚回答,“我发现他对你的反应很大,就试了试戴在左眼,借助这个消化了不少诡法师魔药。”

“真是个好主意!”阿蒙赞叹道,“下次我要在他面前先戴左眼,再换到右眼,这一定非常有趣!”

可怜的梅迪奇……克莱恩毫不诚心,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为梅迪奇默哀了三秒。随即他又有点遗憾,如果阿蒙不是敌人……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是敌人呢?”阿蒙侧头,“我说过的,直到见到本体之前,你都可以反悔。”

克莱恩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来到修道院的最深处,站在漆黑的木门前,阿蒙拧动把手,打开了这扇布满奇异花纹的木门。克莱恩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金色,无边无际的金色,几乎要将他融化的金色。

“这是我父亲陨落时的梦境。”阿蒙解释了一句。

接着,阿蒙拿出单片眼镜,释放了之前的白昼。白昼降临,克莱恩和阿蒙脱离了梦境,出现在了一片金色的海洋上。

这里是神战遗迹的核心位置,很危险,却又存在一个个被分隔开的安全区,是通往神弃之地入口的特殊地点。

他们再一次进入了梦境,直接出现在修道院的黑色木门前。一进一出,利用黑色木门的特性,阿蒙规避了绝大多数潜在的危险。现在,只要走出修道院,在巨人王庭的投影前念出相应的尊名,就能开启神弃之地的入口

。一旦进入神弃之地,信使小姐就再也无法利用联系到克莱恩,他也就真正进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克莱恩轻轻咬住了嘴唇。

阿蒙偷走了一段距离,瞬息间,他们就来到了悬崖边,来到了巨人王庭的投影前。

“我们这样,像不像在约会?”阿蒙突然说,他抬起左手,打了一个响指。在清脆的响声中,云海沸腾,向着左右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幽暗缝隙。

接着,阿蒙轻轻挥了挥手。

黄昏奔涌汇集,涌向那条幽暗的缝隙,逐渐填满了它,幽深的缝隙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橘红色的黄昏之路,悬停于云海之间,连接着两座高高的山峰。

“喜欢吗?”

“如果它不是通往神弃之地的话,我很喜欢。”

“那可真是遗憾。”阿蒙笑着,忽然拦腰抱起了克莱恩。他向前一步跃下悬崖,黑色的巫师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阿蒙轻盈地落在了黄昏组成的光之道路上,没有窃取距离,而是牵着克莱恩,慢慢地走着。

 

仿佛真的在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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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昏之路的中央,阿蒙停下了脚步,他侧头看向克莱恩,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这里很适合接吻。”

于是他亲吻了克莱恩,在云海之中,在黄昏之上,悬于天地之间,黑袍的渎神者捧着恋人的脸,轻柔地吻着对方的双唇,唇齿交缠,呼吸交叠,连克莱恩都觉得这称得上是浪漫。这个吻并不深入,只是浅尝即止,却让克莱恩感到了缠绵,感到了潜藏在其中的依依不舍,让他再次有了阿蒙爱他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错觉,却总忍不住去想,万一呢?

一吻毕,阿蒙松开了他。

“你比我想象的更冷漠。”

“我应该作出什么反应?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现在连皱眉都做不到。”克莱恩毫不留情地吐槽。

阿蒙依旧保持着那副讨人厌的笑脸,他不再慢悠悠行走,而是选择偷走到巨人王庭的距离,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巨人王庭的投影,立于最高的那座建筑上。

推开眼前这扇布满花纹的门,就能到达神弃之地。但阿蒙并没有选择直接开门,而是在侧边的岩壁上,利用学徒的“开门”能力,开了一扇小门。

“直接进去会被注视。”阿蒙不吝啬回答克莱恩的疑惑,相反,他看起来相当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跟克莱恩解析自己如何使用能力。

进入门内,就来到了巨人王的居所,暗天使萨斯利尔的沉眠之地。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神弃之地,与世隔绝。除了源堡,克莱恩再没有直接联系外界的手段……

阿蒙悄然变换穿着,恩尤尼身上的夹克消失,变成了黑色古典长袍,同时祂戴上了黑色尖顶软帽。

“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吧。”

下一刻,克莱恩感到身体里少了什么东西——他取回了身体控制权,或者说,阿蒙解除了寄生。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抵达真正的目的地前,我不会再寄生你。你可以用一切你能想到的方法逃脱,而我会竭力阻止你。”

“这个提议很有趣吧?我很期待,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克莱恩的第一反应就是阿蒙在欺诈他。

可是欺诈了又怎样呢?他有其他选择吗?即使这是一个剧毒的饵,克莱恩也不得不吞下,因为他别无选择。

背后是黄昏,身前是黑暗,他站在冷与暖的交界线上,微微勾起嘴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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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宏伟的巨人王庭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至少在克莱恩看来是这样。他们走得太快了,转瞬间,就抵达了王庭边界,抵达了神话世界与黑暗现实的交界处。

在这段路程中,克莱恩没有做任何逃跑的尝试。他很清楚自己的常规手段在阿蒙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暴露为数不多的底牌。或许不间断的尝试确实可以试探出阿蒙的能力边界,但同样会暴露自己。

这是一柄双刃剑。

克莱恩装作一无所知,径直向黑暗走去,如果黑暗能吞噬自己……

“等等。”阿蒙说着,将一盏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的兽皮提灯扔给克莱恩。

“从哪来的?”克莱恩一脸平静自然地接过提灯,仿佛刚才准备自杀的不是他自己。

“前面的人类营地偷的,我记得那里是白银城的下午镇。”

“有人会因此而死。”克莱恩眼皮一跳。

“那又如何?”阿蒙歪头。

克莱恩没再说话,安静地提着灯笼,踏入黑暗。正如阿蒙所说,前行没多久,克莱恩就看到了一堆篝火,那是利用废墟建造起来的下午镇营地,简陋的营地周围分布着三三两两的白银城居民。

他们路过了下午镇,在此过程中,确定了阿蒙真的不打算寄生自己的克莱恩尝试着利用自身灵性感应灰雾,他成功了——和猜测的一样,即使在神弃之地,他依然能够沟通源堡。

又前行了一阵,快要走出这片旷野的时候,克莱恩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尝试:他分离了一条灵之虫,将黑暗中的一只怪物变成了自己的秘偶。

下一秒,怪物失去了生命,而走在前方的阿蒙手里出现了一条有着立体花纹的透明蠕虫,那是克莱恩刚刚分离出去的灵之虫。它在阿蒙手中挣扎着,扭动着,却像一条普通的虫子一样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被阿蒙捏在手里。

“你可以再大胆一点,多做一些尝试的……嗯,谢谢你的礼物。”阿蒙微笑着,提起还在不断挣扎的灵之虫,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克莱恩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湿热包裹了——阿蒙的舌头舔过灵之虫,异样的触感反馈到了他的身体上,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液体中,又像是被怪物吞吃入腹。下一刻,剧痛陡然降临——他几乎能想象阿蒙咬穿灵之虫的景象,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让克莱恩脑袋快要炸开的疼痛!

“味道不错。”阿蒙舔了舔嘴唇,微笑着评价。

“……”从剧痛中缓过来的克莱恩揉着自己的额角,疲惫如潮水般上涌。

先前他手段尽出,从查拉图手下逃离时已经将灵性用尽,此时又失去了一条灵之虫,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让他接近极限,无法支撑下去。

“我要休息。”他理直气壮地向阿蒙要求。

“可以。”阿蒙欣然应允,“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合适休息的地方。”

“我走不动了。”克莱恩站在原地破罐破摔。

阿蒙看着克莱恩。

“好吧。”正了正单片眼镜,阿蒙颇为无奈,又有点宠溺地感叹:“真让人不省心。”

随后,他抱起克莱恩,轻巧地跨出几步,来到了一座废墟。这片废墟十分简陋,只有十几根不到膝盖高的残余石柱,远处的山丘里,躺着几座依稀能看出是尖顶塔状建筑的残骸。

“这里曾经是一个大型城邦,大灾变来临时,大地裂开,整座城市都被吞没,只剩下了这点废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克莱恩走进其中一座建筑残骸,看到了几幅斑驳到难以分辨的壁画,发觉这里可能曾经是个教堂。灾难淹没了这座城邦曾经的辉煌,遗迹最后的归宿是成为疲惫旅人的落脚点。

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靠着一根石柱,闭上眼睛。

疲惫到极点的时候反而睡不着……

在光怪陆离的思绪中,克莱恩勉强观想出了层层叠叠的光球,进入冥想,进入了深度睡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快要睡去时,他感觉有什么人靠近了他。

还能是谁呢?这里只有他和阿蒙。

并不担心危险降临,甚至很期待危险的克莱恩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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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打了个响指,被克莱恩扔在一边,烛火将熄未熄的提灯重新亮了起来,它悬浮在半空,慢悠悠地飞向克莱恩身边,最后落在右手边。摇曳的烛光驱散了黑暗,阿蒙来到克莱恩身边,同样也坐了下来。

祂撩起落在克莱恩耳边的头发,百般无聊地把玩起来。

欺诈之神习惯谎言,也习惯他人的不信任。但是当克莱恩将防备神色表现在明面上时,阿蒙还是感到了不快。这种陌生的情绪很少,或者说不该出现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身上——祂把情绪藏在微笑面具之下,没有表露给任何一个人。

克莱恩怎么可以不信任祂?克莱恩怎么可以防备祂?克莱恩就该敞开身心,把一切都奉献给祂,成为祂一个人的眷者。

但阿蒙又无比清晰地知道,如果克莱恩真的这么做了,自己一定不会给他一个好结局。

毕竟,没有趣味的玩具,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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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醒了,但他依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梦里。等待了一会,确定阿蒙并没有发现他醒来之后,他从过去的自己那里借来了一个状态,一个心灵岛屿被入侵的状态。

依托于这个状态和自身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的特性,克莱恩成功分离了一部分自我认知,以旁观者的状态审视自己的心灵岛屿。

他仔细检查了每一寸土地,初步确认阿蒙并没有入侵到他的深层意识世界,即使还有寄生,也是浅层的,无法监听到克莱恩此时的想法。

他终于短暂地构筑出了一个“安全区”。直到此时此刻,克莱恩才敢放开思绪,认认真真分析起目前为止的遭遇,考虑之后要如何自救。

到目前为止,阿蒙表现出来的姿态实在太过无害了。

他对克莱恩有问必答,他向克莱恩剖析自己的感情,他表现得仿佛真的爱上了克莱恩,愿意为他放弃利益……这种表象本身就是最该警惕的!虽然可以用阿蒙利用感情牌,试图让我“答应”交出源堡这个理由来解释,但是阿蒙不可能不知道我对他有防备,越是表现得深情,就越会收到反效果……那如果这种反效果本身就是阿蒙所追求的呢?

阿蒙为什么要做这一场逃脱游戏?如果单纯是为了乐趣,那么等把我交给本体,祂掌控源堡之后,再来这么一场,既保留了乐趣,又不用承担风险……

阿蒙并没有对中文这种语言感到疑惑……根据帕列斯所说的深度寄生,阿蒙应该可以听到我所有的想法,但祂却只对其中对祂有害的念头作出反应,这是在误导我,让我误以为祂只能对有害念头作出反应……那么祂提出“BUG”这个词,是不是也在试探我?

祂知道我来自地球,不属于这个时代了……祂是否要利用我的这种特殊性,去完成一些祂没办法完成的事情?祂看出来我故意问了很多历史问题,却不吝啬回答,甚至主动讲解……祂在帮助我消化“古代学者”的魔药?这对祂有什么好处?

克莱恩转过了很多很多个念头,之前被扔在角落里的自救想法也被重新捡起来,完善,再藏进意识深处。

身体状态调整的差不多之后,克莱恩睁开眼,“醒”来。

他发现自己的脑袋正靠在阿蒙的肩膀上。

“想好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阿蒙关切地问着,似乎他们还在贝克兰德,他和克莱恩还是同伙,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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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克莱恩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与第一次随手作出的试探不同,克莱恩花了相当的心思在这次尝试上,虽然没有指望立刻就能成功,但也抱着能对阿蒙造成不小麻烦的想法去做的——结局不是太美妙,只能说是克莱恩再一次认清了自己和阿蒙的差距。

不是位格的碾压,不是能力的差距,而是他在阿蒙面前无从遁形,处于绝对的情报劣势。

魔术师不做无准备的表演,而阿蒙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机会!

在这次尝试中,克莱恩提出了进食的要求,以历史孔隙中的冰淇淋球为纽带,向水银之蛇威尔·昂赛汀借来了好运。

接着,他一口气送出了100条灵之虫,将100个神弃之地的怪物变成秘偶,依托好运,一起召唤起了信使小姐蕾妮特·缇尼科尔的历史影像。

他成功了——不过在成功的那一刻,阿蒙窃走了他召唤来的历史影像,反而利用信使小姐的能力,将他的秘偶们统统变成了无害的山羊、兔子。

还有一只黑猫。

克莱恩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次尝试,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有点崩溃。

阿蒙连他的历史投影都能偷走……这简直就是废除了他一半的战斗力!努力召唤来的帮手转眼变成了敌人的帮手,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古代学者心态崩掉。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不过首先得保证阿蒙会窃取投影……

克莱恩思绪飞转。

阿蒙看着遍地的山羊、兔子,忽然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你不是担心神弃之地没有合适的食物吗?现在有了,只要不解除诅咒,它们就是真正的动物。”

“……”克莱恩抬头看向阿蒙。渎神者无辜地回望,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沉默地和这些动物对视了几秒,克莱恩先是评估了吃这些动物的可行性,接着揣摩了一下阿蒙的动机。转瞬间他便作出决断,古代学者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响指。

哒!

在清脆的响声中,三分之一的动物猛然倒地,寄生在其中的灵之虫干脆利落地死去了。

被诅咒之后的灵之虫无法收回本体,甚至不能回收特性,强行容纳会导致本体也被诅咒污染。与其被阿蒙用更惨烈的方式杀死,不如自我了断来得更痛快——

他可不想再被阿蒙生吃一次了。

三声响指,99个秘偶,最后一只黑猫被阿蒙留了下来,仿佛宠物般抱在怀里逗弄,看得克莱恩牙根酸软。他切断了与黑猫的联系,让它不再是自己的秘偶。接着,克莱恩走到黑暗里,提了一只山羊和几只兔子回来。

“你真的准备吃?”阿蒙挑眉,“它们的本质是怪物的血肉和你的灵之虫,你确定要吃?”

“一个东西,它看起来像兔子,闻起来像兔子,吃起来像兔子,那么它就是兔子。”克莱恩冷静地回答。刚刚失去了接近一百条灵之虫,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而我确实需要食物补充。就像你说的,在神弃之地,没有比它们更合适的食物了。”

说着,克莱恩认真地剥皮、去毛、清洗、切割,甚至还有闲心调了一碗烧烤撒料。在火焰的炙烤下,鲜嫩的兔肉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阿蒙抽动鼻子,蹭了过来。

“分我一串?”

“你又不需要进食。”

“是你闻起来太香了……”

“这是兔子,不是我。”

“好吧。”阿蒙摸了摸鼻子,也走进黑暗中,拎了两只兔子回来。学着克莱恩之前的举动,阿蒙剥皮、清洗,烤了一串卖相不太好的肉串,咬下一口后,渎神者的脸色迅速变得凝重。

然后,他晃了一下手里的肉串,与克莱恩刚烤好的交换了一次。

看着手里半生不熟的兔肉,克莱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还是分了一半烧烤给阿蒙,以免这个没有底线的家伙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

吃饱喝足后,克莱恩继续忙碌,预备好了大概能吃三四餐的食物。做完这一切,见阿蒙没有催促的意思,克莱恩又抬起右手,探入虚空,不加掩饰地开始进行某种尝试。

一次,两次,三次……忽然,克莱恩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略显疑惑地嘟囔:

“我刚才想做什么来着……”

 

-

 

一次失败失去了99条灵之虫,克莱恩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十分谨慎,他们东拉西扯,大部分时候是阿蒙在解答克莱恩层出不穷的疑惑,就这样,他们走进了一座死寂的城邦。

这座城邦已经有大半的建筑倒塌,剩余的完好房屋,每一户门前都摆着一具石棺,棺材里有时躺着白骨,有是刚开始腐烂的尸体。不论是白骨还是尸体,都是扭曲的、畸形的。在阿蒙的介绍里,这是一座曾经信仰不死鸟的城邦,后来改信了远古太阳神。远古太阳神陨落后,失去了庇佑的他们只能以被污染的怪物为食,一代一代积累无法排出的污染,最终走向了覆灭。

这里虽然死寂,却依然留有一些幸存者。他们已经完全畸变,几乎没有保留人类的样子,甚至把模样正常的阿蒙和克莱恩视作“怪物”,准备袭击他们。

就在阿蒙准备开门,从城邦的暗面跳跃去有类似区域的其他城邦时,克莱恩陡然开启了第三次尝试!

这次,他从历史间隙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万能钥匙和深红月冕。

万能钥匙隐藏着门先生的诅咒,深红月冕则是用来激发诅咒——这两样物品的目标不是阿蒙本身,而是那扇荡着涟漪的白色光门。

在抛出这两件物品,希望门先生能够影响阿蒙,哪怕阻止对方一会儿的同时,克莱恩迅速将教堂外的怪物们秘偶化,并同时开始召唤历史投影!

这次他学乖了一点,没有让所有秘偶召唤同一个,而是分别尝试拉出信使小姐、阿兹克先生和威尔。如果阿蒙一次只能盗窃一个历史投影,那他还能碰碰运气,保留一两个帮手……如果全都被偷走了,克莱恩也只能自认倒霉。

然后,就在他感觉到有两个秘偶似乎成功了的时候,阿蒙的单片眼镜冒出了炽热的白光,那光芒如此耀眼,那呓语如此熟悉——这是神战遗迹的白昼,蕴含着真实造物主呓语的白昼!

克莱恩抱住了脑袋,极力对抗着呓语,顾不上召唤,也顾不上那些秘偶。当他从呓语中恢复过来的时候,死寂的城邦真的变得死寂,那些幸存者们前仆后继地冲入了白昼中,追逐着梦中的太阳,就像扑火的飞蛾。

阿蒙站在他身前,衣着整齐,肩膀上趴着一只无忧无虑的黑猫,祂揉了揉黑猫的脑袋,面带微笑:

“结束了吗?”

“暂时结束了。”克莱恩拍拍风衣,挤出一个笑容。

“这次做得不错。”阿蒙夸奖道,“利用‘门’来干扰我这点值得表扬,不过后续的尝试就有些问题了。你不觉得我在开门的时候,会处在一个比较警惕的状态里吗?”

“或许你认为我知道你很警惕,不会发动攻击,从而放松呢?”克莱恩回答,“适合进行尝试的机会并不多,我总要试试的。”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失败不会有惩罚吧?”阿蒙捏了一下单片眼镜,嘴角的弧度拉大,“你想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这还有的选?”克莱恩眨眨眼睛,“我希望你杀了我。”

下一刻,撕裂灵魂的楚痛猛地传来,与之前杀死被诅咒的秘偶时不一样,每一个秘偶都经历了一次完整的死亡,他们枯竭、融化、腐烂,痛苦和绝望顺着连接传导至克莱恩身上,短短几分钟,他就体验了数十场不同的死亡。他在这样的痛苦中头昏眼花,额头青筋鼓胀,耳边嗡嗡作响。

极致的楚痛中,克莱恩听到了阿蒙的声音:

“如你所愿。”

 

第三次尝试失败了。

 

“还好吗?”阿蒙俯下身,关切地询问道,“如果需要休息,可以随时提出来。”

仿佛一种默契,每一次失败后,克莱恩都会安分一段时间,阿蒙也会相对“温柔”一点,告诉克莱恩一些信息,或者给予他一些情感上的安慰——特指甜言蜜语地哄诱克莱恩答应做祂的眷者。阿蒙对这件事真的很热衷,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遍克莱恩,以至于古代学者都拒绝出惯性了。

“谢谢,如果我说我需要一整天的睡眠呢?”克莱恩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他不动声色躲开靠过来的阿蒙,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那真是遗憾,你最多可以有五分钟的睡眠。”

稍作休整,两人通过死寂城邦内的光门,迁跃到了不知道多远的一座崇拜异种王的城邦里。阿蒙照例介绍了这座城邦的历史,给克莱恩增添了一点魔药消化进度。这让克莱恩有种他是来神弃之地旅游,而阿蒙是他导游的错觉。

走出城邦,便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这里弥漫着灰黄色的雾气,几条沟壑将大地分割,黑暗的深处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徘徊。

“还有不到半天,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阿蒙用食指推了推单片眼镜,微笑着说。

十分钟前,他刚告诉克莱恩还有不到三天就能抵达。

克莱恩适时地表现出了惊诧。

他对此类的欺诈早有防范,并没有完全相信阿蒙的话语!

“还要再做点尝试吗?”阿蒙愉悦地咧开嘴,“再不做就没有机会了。”

谈话间,他挠了挠黑猫的下巴。这只体内蕴含着克莱恩灵之虫的黑猫享受地眯起眼睛,甜甜地“喵”了一声。

 

克莱恩目光一沉,猛地伸手抓向虚空。

 

 

---

 

 

第四次尝试,失败。

这是克莱恩准备的最后一次尝试了——他拉出了查拉图,召唤了隐秘之仆阿里安娜,查拉图又从历史间隙中拉出了罗塞尔大帝、安提哥努斯家族的先祖,乃至于通过战争之红军团的一员,连接上了红天使梅迪奇。

这样的消耗瞬间就要把克莱恩的灵性耗光,但是克莱恩的目标从来不是和阿蒙战斗,而是自杀!在查拉图拖住阿蒙,让祂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克莱恩与阿里安娜的投影快速沟通,拜托对方杀死自己。

但是他失败了。

阿蒙偷走了历史投影能够维持的时间,让克莱恩连自杀的机会都没能保留。

尽管历史投影的层次不如本体,但是不管是查拉图,还是阿里安娜,都是有本体意识降临的投影……在这样的围攻下,阿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局面,甚至没让克莱恩掉一根头发。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你是本体……”克莱恩嗓音嘶哑,语气满含恐惧。

对此,他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却依然保留了一分希望。

进入神弃之地后,阿蒙更换了着装。

祂再也没有说过“见到本体前你还可以反悔”。

祂提出做个游戏,并解除了寄生。

祂处理食材的手法非常粗糙。

祂非常自信,有不管发生什么都能解决的信心……

猜测成真的这一刻,克莱恩还是从心底感到了绝望的升腾。阿蒙的本体已经到达了他身边,这意味着除非真神降临,不然没有谁能救他。

神弃之地的真神有谁呢?真实造物主。

指望真实造物主救他,倒不如指望阿蒙真的爱他……

要不,答应成为阿蒙的眷者?

阿蒙给出的条件不可能全部达成,但至少也能保证一两个吧?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古代学者,听起来真的很诱人……

忽然,克莱恩抓到了一个矛盾点。

进入神弃之地前,阿蒙的分身说要带他到本体面前,由本体来窃走他的命运……如果在进入神弃之地时,阿蒙就已经替换成了本体,为什么不直接窃走他的命运?

就算刚进入时阿蒙还是分身,那现在,阿蒙为什么还在这里跟他聊天?

阿蒙的本体也无法承受他的命运!这跟位置是否安全隐蔽没有一点关系,只是阿蒙做不到!

所以,阿蒙想要制造一个漏洞,一个能够获得源堡,而将命运留给克莱恩的承担的漏洞……达成这点,必须克莱恩亲自同意。阿蒙不断地给予希望,又亲手将希望打破,就是想消磨他的意志,让他发自内心地同意交出源堡!

想到这里,克莱恩忽然愣住了。

阿蒙连尝试都不愿意尝试的命运,到底有多么恐怖?

克莱恩无法回答自己,他只能专注于眼前,专注于这场还没能度过的危机。

他平静地对阿蒙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克莱恩很平静,阿蒙也很平静,他们就像在聊着今天吃什么一样,普普通通地进行对话。

“很不错的推理,逻辑圆满。”阿蒙鼓掌,“但我当时说的是,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窃取你的命运,现在我们还没有到。”

“马上就到了。”克莱恩说,“你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具体是多久?”

“不到半天。”

“再具体点。”

“真没意思。”阿蒙撇撇嘴,挼了一把肩膀上的猫咪,“半小时。”

 

-

 

这次阿蒙没有骗人,半小时,非常之准时。

穿过旷野,途经一只徘徊着的、早已死去多时的青黑独眼巨人,克莱恩得知了笼罩这片旷野的灰黄色雾气是由这独眼巨人带来的。祂是巨人王奥尔米尔的幼子,因咒骂远古太阳神而遭到惩罚,即使死去也依然被困于此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再往前,克莱恩看到了一道深邃的沟壑,沟壑底部,有一排厚重宽广的灰白色建筑。克莱恩见过这建筑——这是阿蒙的父亲,远古太阳神走出来的地方。

这里就是阿蒙说的安全的地方?祂要带我进入里面?

在恐惧之余,克莱恩心底竟然冒出了一点——只有一点儿,好奇。

“你知道这里的名字吗?”

向前迈出一步,阿蒙低头凝视着沟壑底部,没有闪电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阿蒙却看得很认真。

“这里是我父亲苏醒的神圣之地,埋藏着我想要探求的历史。它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叫做……”

阿蒙举起双臂,面向克莱恩,声音前所未有的庄重。

 

“切尔诺贝利!”

 

克莱恩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他也确实咧开嘴了,只是这个笑容停止在半途,没能继续下去。

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他刚刚接触神秘学时,老尼尔教他如何冥想,让他用一个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事物替换原先勾勒的物品,克莱恩选择了洲际导弹。

可他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想象,都无法进入冥想状态。

噗通。

脑海里骤然闯入了无数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他从未怀疑过的常识。

一年有12个月,365天,每隔四年有一次闰年……

一天有12个小时,每小时60分钟,每分钟60秒……

星球,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神战遗迹中残存的钢铁废墟……巨人王的祖先是人类,精灵的源头疑似也是人类……

使用筷子的精灵,会制作血旺……

罗塞尔大帝和他同一个时代,同样悬挂在源堡的光茧之内……

可是,可是……

克莱恩努力想找一些证据,一些证明这个世界不是地球的证据,但他内心已经开始认同自己的猜测了——在他认同的这一刻,克莱恩的眼前飘起了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这一次,他站在了第一纪的末尾,“衰败森林”内。

雾气的深处,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光斑,指引着克莱恩前去。他开始狂奔,不断地追溯,跑过了几千年,几万年,或许是更久的时光——他看见了光门,看见了光茧,看见了灰白雾气下掩盖的一座座城市,他无比熟悉的城市。

 

他的古代学者魔药消化了。

 

克莱恩的意识回到了现实,发现自己与源堡的联系更加紧密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克莱恩消化了古代学者魔药,更是因为塔罗会的成员不断向“愚者”祈祷,引动深红星辰,让那片空间和克莱恩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这一路上,克莱恩一直隐藏着自己听到祈祷这件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现在,克莱恩知道,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回归源堡,无需再进行仪式,颂念咒文!

这是脱困的最好机会……

顺应内心的想法,克莱恩向源堡“跃”去。

跃到一半,克莱恩猛地感到大事不妙。

是,他的古代学者魔药消化确实是因为得知了第一纪之前的知识才得以消化,但如果只有这些是不够的——阿蒙此前从未阻止过他获取知识,甚至主动讲解!

阿蒙不可能不知道他抱有消化魔药,连通源堡的打算!

祂寄生了自己,知道自己来自那个时代,知道自己的不凡……祂在切尔诺贝利待了几千年,不可能对过去一无所知……

阿蒙的真实目的……

克莱恩瞳孔皱缩,想要停止前往源堡的过程,但已经太晚了!

他的耳边响起了阿蒙疯狂的呓语,带着笑意的,无比愉悦的呓语:

“你很聪明,已经猜到了这场欺诈的本质……”

“可惜太晚了。”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诱导你,让你认为‘答应成为我的眷者’是这场欺诈的核心。”

“实际上,帮助你成为古代学者,在你尝试引动源堡时,抓住机会,利用漏洞盗取源堡,才是真正的欺诈核心。”

“为了打消你的顾虑,让你放心消化魔药,我绕了不少路……”

一条有着十二节圆环的时之虫从克莱恩体内钻了出来,化成身穿黑色长袍,头戴尖顶软帽的阿蒙,祂回头看了克莱恩一眼。

“不要难过,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眷者,事情也会是一样的发展。”

“那么,再见了,我的克莱恩。”

“命运归你,源堡归我。”

在克莱恩绝望的目光里,阿蒙借助那无形的联系,“跃”上源堡。这样的尝试他曾经做过一次——在白银城,寄生戴里克·伯格的那次。

 

只是这一次,没有一个克莱恩在源堡之上,操纵天使净化阿蒙了。

 

-

 

就在阿蒙即将触碰到那片灰白雾气之时,一只青黑色的手臂拦住了祂的去路。

它出现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合时宜,阿蒙下意识扭头望去,看见了独眼巨人腐烂流脓的脸。

它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根黑色细管,连接至无穷远的天空处。这些细线像操纵木偶的丝线一般控制着死去多时的巨人王幼子,一柄橘红色的巨剑在它手中凝结,猛地砍向位于沟壑边缘的阿蒙本体!

在巨剑即将触碰到祂的时候,阿蒙的身影变得虚幻,仿佛只是一个投影,而非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肆虐的狂风和恐怖的力道没有对祂造成任何伤害。

只是这么一来,祂对克莱恩的控制也同时减弱了。耳边的呓语不再令人难以思考,克莱恩抓住了这一机会,迅速与源堡共鸣,重新建立起联系——

他赶在阿蒙之前成功回归了源堡!

坐在属于愚者的高背椅上,克莱恩借助自己身体的联系,看到了目光失去焦距的自己的身体,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阿蒙。

他与阿蒙相对而视。

没有犹豫,克莱恩举起“海神权杖”,汇集了他所能调动的所有灰雾的力量,化作闪电,向自己,向阿蒙倾泻而下。

他看见阿蒙的虚影被闪电击碎,他看见阿蒙的本体试图捞一把他的身体,但一切都在如暴雨般的闪电中彻底崩解、消失——

 

他终于自杀成功了。

 

-

 

“第三次。”一个阿蒙竖起三根手指,脸色严肃,“这是克莱恩第三次从我们手上逃走了!”

“应该怪贝克兰德的那些阿蒙,他们要是早点下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另一个阿蒙撑着下巴,张口就是指责,“如果没有放走夏洛克,克莱恩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黑夜女神会让你们在贝克兰德弄走祂眷者吗?”又一个阿蒙加入了讨论,“能放任他们在贝克兰德潜伏那么久,已经是黑夜的让步了。黑夜现在无暇顾及现实,可不代表那个时候不行。”

“你们说,如果克莱恩答应了和平交易,本体会履行承诺吗?”

“我是希望能够履行的,或者只在必要的情况下嫁接命运,克莱恩那么可爱,那样多可惜……”

“但这样风险就会由我们来承担。”

“那还是算了吧。”

切尔诺贝利所在的裂缝边缘,克莱恩身死之处,阿蒙们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聊着没什么意义的闲话。

这些话大多和克莱恩有关。

八卦的在聊贝克兰德阿蒙分身和夏洛克·莫里亚蒂的旷世绝恋,严肃的在聊克莱恩之后的行动,推测他可能会有的反应,还有不知所谓的跑回去捡来了山羊和兔子,在空地上开始了烧烤大会。有的阿蒙在打牌,有的阿蒙在散步,有的阿蒙在玩弄蠕动的饥饿……

总之,阿蒙们在守尸,等着克莱恩的身体原地复活。

这样做的意义不大,阿蒙知道克莱恩肯定有办法绕过复活限制,或许是重塑身体,或许是以死灵状态存活。但只要能给亲爱的愚者先生造成一些困扰,阿蒙就非常乐意做。

忽然,似乎感应到什么,所有的阿蒙齐刷刷抬头,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克莱恩迅速切断联系,收回视线。

此时的他已经开完塔罗会,并从帕列斯那里得到了一个有点可行性的复活方法。他准备在神弃之地停留一段时间,将白银城带离神弃之地,完成晋升序列二奇迹师的仪式——重现一段历史。

利用欺瞒子弹撬动源堡上属于偷盗者途径的那一份力量,克莱恩欺诈了“必须在原地复活”的自然规律,成功以“太阳”戴里克为跳板,重新复活在了白银城。

阿蒙并没有阻止他以这种方式复活,因为没有意义。即使阻止了这一次,克莱恩依然可以换一个地方再做尝试。

但是……追踪格尔曼·斯帕罗,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切尔诺贝利旁,散落在不同方位的阿蒙们同时张开嘴,诵念起了格尔曼·斯帕罗的尊名:

“灵界与源堡的眷者;”

“源自古代的诡秘;”

“漫长历史的见证;”

“贝克兰德魔术和戏剧表演的保护者……”

追踪失败。

“改的真快。”一个阿蒙踢了一脚石子,失望地嘟囔了一句。

 

不论是阿蒙还是克莱恩,都很清楚,这场追逐游戏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会彼此纠缠到生命的尽头,直到有一方输掉游戏。

 

 

 

第十九章

 

克莱恩预感中会出现的阿蒙连续不断的追踪与骚扰并没有发生。

刚复活那会还是发生了几次的——在克莱恩使用各种手段逃离,并再一次拒绝了阿蒙的和平交易请求后,这位渎神者就像突然对克莱恩失去了兴趣一样,不再执着于抓住克莱恩,追踪颇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惹得克莱恩心里直犯嘀咕:

对阿蒙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抓住我更重要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晓。在神弃之地游荡的某一天,伦纳德·米切尔发来了紧急求助,阿蒙不知何时将重心转移到了贝克兰德,锁定了帕列斯的位置。阿蒙做足了准备,即使依托灰雾进行交锋,克莱恩依然没能阻止阿蒙,虽然成功杀死了祂的分身,但本体带着帕列斯的非凡特性逃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帕列斯没死透,祂在自己提前藏起来的分身上复活,降级成了序列二的命运木马。

阿蒙取得了缺少的最后一份偷盗者序列一特性。在克莱恩的判读中,阿蒙必然会专心准备晋升“错误”的成神仪式。他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和准备时间,这点时间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克莱恩沉沉地叹了口气。

等阿蒙成为真正的错误先生,他的麻烦就大了。毕竟这个错误先生不是当初那个1500镑就能雇到的乌鸦保镖……

再怎么忧虑,克莱恩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制定好的晋升计划,尽快成为奇迹师,最好还能拼一把“诡秘侍者”,如果能赶上阿蒙成神,搞不好还能破坏一下祂的晋升仪式……

说起来,如果阿蒙专注于成神仪式,没办法顾及太多,我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拉一拉阿蒙的历史投影?

他刚晋升古代学者就有这个想法了,阿蒙在他认识的天使中,实力绝对是名列前茅的。之前因为害怕露馅、害怕被追踪,克莱恩一直没有付诸过行动,现在想来……

没准可以试试?

但是太危险了……

现在阿蒙还不是序列0的错误,这是尝试召唤祂的最后机会了……

犹豫再三,克莱恩还是放弃了作死的念头。阿蒙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严重,加上这样做的收益基本没有克莱恩果断遵从心的意志,投入到了晋升奇迹师的准备中。

 

-

 

成为奇迹师,耗费了克莱恩半年的时光。

半年里,他成功打通了白银城和现实世界的通道,让白银城得以走出神弃之地,来到光明的世界。借着重现白银城这段历史,克莱恩完成了奇迹师晋升仪式,成为了真正的地上天使。也正如他所料,这段时间阿蒙几乎称得上销声匿迹,只在他探索巨人王庭,发动传统艺能引起大混战时现身过一次,祂盗走了位于巨人王居所的第一块“亵渎石板”,成功拉住真实造物主的仇恨。

随着本身层次的提高,克莱恩接触到了更多隐秘,也了解到了更多世界的真实,包括末日预言的真相:最初留下的屏障即将破碎,被埋藏在地球上的源质吸引来的外神虎视眈眈。屏障彻底碎裂的那一天,便是末日到来的那一天。

在他与灵界七光的会面中,得知了一个恐怖的消息。窥探着地球的外神,并不只有堕落母神、欲望母树,而是很长很长一串。

堕落母神、欲望母树、混沌之子、原初饥饿、宿命之环、超星主宰、不熄的呓语、衰败君王、高维俯视者……

当“靛光”赫苏斯用报菜名一般的语气报出这一长串外神名字的时候,克莱恩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呆滞之中,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蒙的“和平交易”,考虑起把源堡甩给阿蒙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最后还是被克莱恩抛弃了,如果阿蒙真的诚心想换取源堡,他们之间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克莱恩至今记得阿蒙那句“命运归你,源堡归我”,击碎了克莱恩埋藏在心底的一切幻想,将现实血淋淋地剖开,提醒他阿蒙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他有很多不能辜负的锚点,即使他再也回不去梦里那个故乡,也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够远离苦难。

克莱恩开始了自己消化奇迹师魔药的愿望之旅。

他化名梅林,行走于战争之后的世界,为人们实现愿望。他带走了魔镜阿罗德斯,他制造了只需要一便士许愿机……一座名为乌托邦的秘偶小镇悄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迎来了误入的迷茫旅人……

这样大张旗鼓的扮演行为理所当然引起了查拉图的注意,无比平常的一天,查拉图拜访了克莱恩的秘偶小镇。

奇迹师并非没有预料,他早就做好了放弃了乌托邦的准备,在设法躲过查拉图的致命一击后,克莱恩转身隐入历史迷雾,狂奔到了旧日都市。这里对克莱恩来说是绝对的安全屋,因为知晓史前人类历史,同时又是古代学者以上层级的人,除了他根本不存在。

进入迷雾,克莱恩没有犹豫,闭上眼睛开始向黑夜女神祈祷。

忽然,克莱恩心口一痛。

他缓缓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十字架穿过了自己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脏。

在他身旁,格尔曼·斯帕罗松开抓着十字架的手,嗓音低沉地开口:

“亚当给了我人性。”

 

-

 

钉在胸口的十字架封印了克莱恩的能力,让他难以自己杀死自己。在他试图联系源堡上留守的灵之虫时,脚下竖起了一根根漆黑的石柱,一座恢弘的教堂取代了克莱恩原本的位置,囚禁了毫无防备的奇迹师——这是亚当的尸骨教堂。

尸骨教堂的出现,切断了克莱恩分身与本体的联系,让留在源堡之上的灵之虫陷入疯狂,也让格尔曼·斯帕罗的灵体之线失去了支撑,面容冷峻的疯狂冒险家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跌入了旧日之都的废墟中。

格尔曼快速地死去了。

他的自我意识甚至存在了不到一分钟,便死去了。

克莱恩站定在教堂里,抬头望向了教堂的最前方。穿着简朴白袍,留着淡金胡须的亚当站在十字架下,仿佛一位准备向信徒布道的牧师。

在克莱恩开口前,祂主动解释道:

“阿蒙来偷尸骨教堂时,我和祂达成了一项交易,祂帮我拿到第一块‘亵渎石板’,我帮祂抓住你。”

“一桩不错的交易。”克莱恩平静地点点头,“阿蒙也和查拉图达成了交易,对吗?”

“你很敏锐。”

“谢谢夸奖。”忍着胸口的剧痛,克莱恩走到亚当面前,轻声道:

“那么,你有兴趣和我做一桩交易吗?”

亚当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

 

当自己在亚当面前融化时,克莱恩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波澜。疼痛是他唯一的感受,他笑着看着亚当,感受着头部一寸寸裂开的疼痛,感受着身体融化垮塌的疼痛。阿蒙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他从未放弃过抓住克莱恩——圈养他,控制他,在能够窃取命运的时候消耗他。只不过克莱恩不想当任人宰割的宠物而已。

死亡是新一次的奇迹,他只要付出疼痛的代价,就可以重获自由。

克莱恩坐在代表愚者的高背椅上,摒弃了所有情绪,冷静地进行下一步操作。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在减少,他知道自己的人性在逐渐降低,如果是曾经的夏洛克侦探,或许会因为和阿蒙走上不死不休的对立道路而痛苦,但奇迹师梅林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现在,晋升诡秘侍者的仪式已经完成,只需要喝下魔药,熬过去,他就是和查拉图一样的序列一了。

克莱恩准备反过来狩猎查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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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吞掉了查拉图的非凡特性,希望以此压制天尊的意志,这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又不是完全有效,产生的直接结果便是,克莱恩的身影时而虚化,仿佛套上一件黑色的古典长袍,时而凝实,四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当克莱恩变换成戴着帽兜的人影时,他的衣物底下便会伸出一条或几条长着奇异花纹的滑腻触手,挥舞着,拍打着,似乎要占据整个宫殿。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莱恩的身形终于稳定下来,只是黑色的眼眸时不时还会产生几分迷茫。每当这时,克莱恩身后的雾气便会不安分地翻涌起来。福生玄黄天尊的意志比克莱恩想象的更加强大,复苏程度也出乎克莱恩的意料,这让他不得不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去压制天尊的意志,防止出现一觉起来他就是福生玄黄天尊的诡故事。克莱恩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阿蒙已经成功取代“门”先生,顶替了祂的成神仪式,成为了“错误”途径真神。

如果克莱恩依旧被困在尸骨教堂内,阿蒙回来就能享用他这块小甜点,窃取源堡,留下命运——真的这样,天尊醒来时会不会傻眼?祂的源堡没了,祂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身体里,只能看着阿蒙成为诡秘之主,取代祂的位置。

听起来还蛮爽的,如果克莱恩不是这个故事中那具弱小的身体的话。

他不想放弃挣扎,他还有朋友,有哥哥妹妹,有塔罗会的大家,有阿兹克先生,有信使小姐……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羁绊,许多锚点,那些锚点固定住了克莱恩的人性,让他不愿意放弃自我。

但是如果他必须在阿蒙和福生玄黄天尊之间选一个呢?

手指敲击着桌面,克莱恩略作思考便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他会选择阿蒙。

 

平心而论,克莱恩并不恨阿蒙。

在他发现阿蒙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思维与人类迥异后,他就放弃了恨阿蒙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想到阿蒙的时候依然会难过、会遗憾、会怀念,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不去想他——这在中低序列还比较有用,但随着能力的提升,阿蒙成了无法绕开的存在,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过去。

为了避免失控,也为了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克莱恩不得不建立一套独特的自我调解系统——他将阿蒙分割开来,视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阿蒙自己也承认过,祂的每个分身都有独立的思维,独立的记忆,独立的性格。

所以,要杀他的是阿蒙本体,和序列九的偷盗者有什么关系?将他逼到绝境的是阿蒙本体,和序列八的诈骗师有什么关系?

这是自欺欺人——克莱恩知道,他再清楚不过,却不得不这么做,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将他逼疯,他只能选择饮鸩止渴的方式来缓解这些压力。他有时候会厌恶自己的清醒,让这种自欺欺人的幸福都显得那么短暂;他又庆幸自己的清醒,让他不至于在无知中迈向消亡。

现在的克莱恩是清醒的克莱恩,审视完自身后,他很快排列出了需要做的事情:

想办法完成晋升愚者的仪式,愚弄历史;想办法解决掉安提哥努斯家族的半疯的祖先,获得“愚者”唯一性和最后一份非凡特性!

对于愚弄历史,克莱恩有了一个粗浅的想法,但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而对于安提哥努斯家族那位半个愚者,克莱恩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没有思路,不代表别人不能提供思路。

闭上眼睛,压一下又一次天尊的异动,克莱恩离开源堡,传送去贝克兰德,为自己未来的命运做进一步抗争。

 

---

 

混乱的愚者唯一性争夺战以克莱恩吞下“愚者”魔药,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下完成晋升为结局,他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在黑夜女神的掩护下,成功回到源堡,努力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

天尊的意志在混战中复苏了一次,全靠黑夜女神杀死了“祂”,重新复活的克莱恩才有了压制对方找回自我的机会。刚刚脱战时,克莱恩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即使是现在,他看上去依旧憔悴且疲惫。

随着时间的流逝,拥有稳定锚点的克莱恩逐渐压制天尊,平静下来。这场冒险让他拥有了与阿蒙正面对抗的实力,自觉状态稳定后,克莱恩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愚者”的权柄。

就在此时,他的灵感被触动了。

有人入侵了源堡!

克莱恩猛地抬起头,望向异动来源——斑驳的青铜长桌下方,弥漫着灰雾的空白之处,不知何时形成了一道门。

一只皮肤惨白,手指修长的手推开了门,一名男子走进了源堡,祂黑发黑眼,戴着尖顶软帽,穿着古典黑色长袍,右眼处有一枚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

阿蒙。

克莱恩目光一沉,立刻调动源堡的能力,试图驱逐对方,却发现失败了。

阿蒙拥有了源堡的一部分掌控权。

“不欢迎一下我吗?”阿蒙呵呵一笑,拉开代表着“恋人”的那张椅子,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不用这么惊讶,我不过是放开了对体内‘诡秘之主’意志的压制而已。祂是源堡真正的主人,所以体内含有祂精神烙印的我也是源堡的主人,当然可以进来。”

克莱恩微微皱眉,当下就准备脱离源堡,去往外界,获得盟友们的帮助——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战斗,离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一枚单片眼镜阻止了克莱恩的去路,阿蒙调用权柄,拒绝他离开。

“不必惊讶,你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说实话,克莱恩,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聊聊吗?”

“聊什么?”

话语间,恢弘的宫殿覆盖了原本的青铜长桌,克莱恩展开了他的神国,完全覆盖了源堡的范围,而他自身则随着格局变动,消失在无数房间构成的回廊里。

在神国内,必须遵守其中的规则——阿蒙无法利用错误权柄直接揪出克莱恩,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

交锋在继续,对话也在继续,一边激烈而紧张,一边平静又温和。

“聊聊我们过去,以及未来。”

“没有什么好聊的。”

阿蒙打开了一扇门,里面空空如也。他扶了扶单片眼镜,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偶有疯狂闪现。

“我们真的需要彼此斗争吗?就像我之前说的,克莱恩,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直到现在都是。”

“……”克莱恩没有回话,他不认为阿蒙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嘴炮上,这些话语只是为了干扰他的思绪,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听不想……

“我知道你并不想成为诡秘,只是命运推动你走到了这一步…。

“我一直很怀念和你一起在贝克兰德度过的时光。”一扇,又一扇,阿蒙不断地窥探,然后开门。

“你是大侦探夏洛克,我是助手华生,我看完了《福尔摩斯探案集》,很有趣的故事,不过可能莫里亚蒂这个角色更适合我?”

阿蒙停在一扇红色的木门前,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伸手推开。他在门框上画了一个长方形,为这扇门开了一个“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

一旦阿蒙开门,他就会脱离源堡,跌入海洋。

“我一直在试图和你和解……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一个欺诈师,但克莱恩,我真的只是不想你背负那么沉重的命运。”离开这扇门,阿蒙来到了对面的一扇门前,这次开窗后里面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分裂出一个阿蒙,让分身代替自己冒险。分身刚一拧动把手,表情就变得呆滞,直直地坐在地上,失去了思考能力。

阿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声调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轻柔而充满蛊惑感。

“我们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在贝克兰德的那段时光是我最轻松也最快乐的时光。如果没有立场冲突,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恋人。

“你在生气我隐瞒身份的事情吗?我承认跟你走只是一时兴起,但我也确实被你吸引了。”

下一刻,他直接出现在了一扇门里!

门内,克莱恩坐在高背椅上,表情冷漠地注视着祂。忽然,画面坍塌,阿蒙眼前的克莱恩飞快变薄,化成了一张纸牌——“愚者”牌。

于此同时,房间飞快地缩小,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是一个略带腐蚀痕迹的铁质卷烟盒。

克莱恩飞快地合上卷烟盒,希望借此拖住阿蒙一会,好让他找到机会,把这个家伙扔出源堡。然而他的动作忽然顿住,克莱恩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单片眼镜,将它凑向自己的右眼……

阿蒙的身影出现在祂身后,声音依然轻柔。

“我喜欢上了你,这是事实。”

“克莱恩,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我们共同承担命运,共享源堡权柄,就像现在这样……”

克莱恩的身形再次变薄,化作一张纸人。阿蒙却毫不意外。另一边,克莱恩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从隐秘之中走了出来。

在此过程中,他十分抗拒,却又难以自持地从虚空里掏出了一枚单片眼镜,一点点挪向右眼的位置……忽然,克莱恩的身形崩溃成了一滩滩的灵之虫,混杂着不少时之虫!它们四散开去,有几条找不到位置的时之虫傻乎乎地在原地打转。

依靠这种方式脱困的克莱恩迅速关闭了神国,又再次展开,形成了新的规则——他和阿蒙一同出现在了一间满是眼睛油画的房间里,立于中央的克莱恩手中多了一盏神灯,一本书。

特伦索斯特黄铜书!

借助灯神提升位格,克莱恩在黄铜书上写下了第一条规则:

“此地禁止偷盗!”

“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搭档,最甜蜜的恋人。”阿蒙坚持说完了最后半句,接着,祂化身为巨大的时钟,以凝固时间的方式离开了这间房间。

如果继续停留,黄铜书上会形成更多不利于祂的规则。

祂并没有出现在源堡本来的空间内,而是来到了一片荒野中,远处,有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塔。高塔内的克莱恩写下了第二条规则:

“此地禁止诈骗!”

阿蒙释放了永昼,永昼消融了高塔,露出了漂浮在其中的克莱恩的身影。

“克莱恩,我没有骗你。”阿蒙轻声说。

祂并没有受到惩罚!

这一刻,克莱恩的攻击停了下来,原本要降临荒野的巨大恒星悬停于空中,只有灼热的气息炙烤着唯一在场的两人。

祂……真的没有骗我?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阿蒙的话语,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克莱恩到底对阿蒙还是有期待的——或者说,对他记忆里的,陪伴夏洛克·莫里亚蒂的阿蒙有期待。那些被舍弃的、堆叠在心灵岛屿深处的天真的希望被此时此刻,在黄铜书规则下没有受到惩罚的阿蒙触动了。

万一呢?

或许呢?

可以尝试一下吗?

克莱恩缓缓放下神灯,一点一点靠近阿蒙。

当他站定在阿蒙面前时,阿蒙的手动了一下。

他归还了一些东西。

熟悉的感情充斥在克莱恩胸中,几乎一瞬间就填满了他的思绪。那是温暖的,喜悦的,幸福的,源源不断,似乎永不枯竭一般涌入克莱恩的胸膛,充斥他的大脑和心脏……

那是克莱恩的爱。

他对阿蒙的爱。

这些浓郁的感情在此时此刻几乎要了克莱恩的命!原本达到平衡的精神瞬间失衡,意志与决心在浓郁情感的冲刷下迅速消退,几乎是瞬间,攻守互换,局势翻转。

 

-

 

什么是爱?

阿蒙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天生的神话生物也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情感。在贝克兰德某个无比平常的午后,就着难得的阳光享用下午茶时,阿蒙闻到了克莱恩身上很好闻的味道。不是饼干的香甜,也不是阳光的味道,那是某种糅杂在一起的情绪的香甜,满足,快乐,悠闲以及难以形容的幸福的味道。

回过神来时,阿蒙已经偷走了这份感情。他本以为克莱恩会受到影响,却发现侦探先生依旧快乐,丢失的那点儿感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香甜的味道依旧萦绕在克莱恩身上,当阿蒙越过茶几亲吻侦探先生的嘴角时,这份感情甚至愈发溢出——

阿蒙开始乐此不疲地收集这些“爱”。

那是对未来的期盼,那是对生活的热爱,那是对阿蒙的包容,那是克莱恩最珍贵的人性!

“你有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在发现我的身份后,你总能及时冷静下来,压抑住情绪波动,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破绽?”像是炫耀宝藏一般,阿蒙愉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总能保持冷静?”

“因为我偷走了你的爱。”

“事实上我很惊讶,你对我的爱好像没有尽头,总能偷到一些新的……”

“即使是现在,你也依然爱着我,对吗?”

克莱恩说不出话,这些过于充沛的感情帮助他压制了天尊的意识,失控与疯狂在好转,然而这也代表着他对源堡的掌控力在不断下降!

没有心的神话生物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可以践踏一切。

他保存着克莱恩一直以来的爱意,保存着他的心软、不舍,天真的希望,保存着他感到幸福的瞬间,然后在此刻,一口气全部还给了克莱恩。

沉浸在爱意里的克莱恩甚至无法升起伤害阿蒙的念头。回忆充斥了他的大脑,他仿佛回到了明斯克街15号,回到了那个属于他和阿蒙的一方天地。幻觉和现实相互交错,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但克莱恩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阿蒙靠近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放弃了抵抗,缓缓将单片眼镜往右眼上戴……

猛然间,克莱恩的身形破碎,而悬于天空的恒星轰然砸下!

他确实无法故意伤害阿蒙,但是他可以毁灭整片空间!

阿蒙的身形扭曲了一下,变得极为虚幻。此刻,祂不再是阿蒙,而是一个概念的聚合体,象征的集合体,以此规避恒星带来的高温伤害。

在祂身后,克莱恩的身影于虚空中勾勒,当他试图伤害阿蒙时,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涌了出来,一幅接一幅的回忆画面闪现……

阿蒙的表情变得呆滞——原本准备操控阿蒙灵体之线的克莱恩,此时只是施加了一个盲目痴愚,然后将阿蒙与源堡上那扇沾染着青黑光芒的门嫁接在了一起。

这无法对阿蒙造成伤害,只是改变了祂的状态,让祂长久地陷入疯狂。

然而,阿蒙却并没有感到困扰——他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扭曲而疯狂的笑容。在这个笑容里,阿蒙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与愚者唯一性接近的,更加虚幻的透明面具。

借助这个面具,阿蒙引动了源堡的力量,反过来对克莱恩施加了盲目痴愚!接着,他飞快断开了自身与青黑色光门的链接,以免受到更严重的污染。

克莱恩才刚脱离盲目状态,便进入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沉静里——阿蒙之前归还的爱意还没有消耗完,于是克莱恩幸福地站着,不想反抗,不想挣扎,只想沉浸在幸福的梦境中,安静地等待毁灭的降临。

一本书册在阿蒙身前浮现,空白的书页上写着一段话语:

“克莱恩·莫雷蒂饱受诡秘之主精神污染的折磨,在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后,他终于到达了极限,决定放弃,不再反抗。”

“……”克莱恩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阿蒙走向他。

他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甚至觉得阿蒙靠近他,是想亲吻他。阿蒙停在了几步之外,抬起手,食指对食指,大拇指对大拇指。

看上去像是在比心。

克莱恩漫无目的地想。

为什么要反抗呢,死在自己爱的人手上,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阿蒙的手沉重地,一点点地分开。

随着他的动作,克莱恩所处的空间开始被撕裂、坍塌。

但是克莱恩没有被撕碎。

阿蒙的嘴角渐渐放平。

“你说得对。”克莱恩有气无力地说道,“为什么要反抗呢?”

他的脸上,他的体表,密密麻麻地浮现出了无数肉芽,然后,一件透明斗篷笼罩在了克莱恩身上。

“我曾经想过,如果要在你和天尊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择你。”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这句话克莱恩没有说出来,但阿蒙理解了——祂感到困惑,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依然深爱着他,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从你进入源堡开始,欺诈就开始了。”

“你没有疯。”

 

在克莱恩平静到诡异的叙述中,阿蒙抬起手,正了正自己的单片眼镜。

 

“你疯了。”

 

-

 

“是的,我疯了,但你没有疯。”

克莱恩咧开嘴,笑容扭曲而诡异。

阿蒙不理解,也无法理解。祂的认知告诉祂克莱恩的爱意根本没有消耗完,他依然被笼罩在幸福之中——但是他的表现却与幸福相差甚远。

他不知道在克莱恩那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爱意深处,在温情与幸福造就的假象之下,最光明的地方孕育出了最深沉的黑暗。

恨意从克莱恩心底爆发。

心软,不舍,手下留情……束缚住克莱恩的枷锁一个接一个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人性的反面,同样浓郁的情感。

他恨阿蒙!

 

“你总是喜欢和我玩游戏。”克莱恩轻声道,“这次,我也来和你玩个游戏吧?”

“我放开了对天尊意志的压制,放开的越多,掌握源堡的权柄就越多……你也可以放开压制,我们就比比,比谁对源堡的掌控更深。”

“你疯了。”阿蒙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游戏不好玩吗?它应该很符合你的喜好,足够刺激,不是吗?”

阿蒙抽动了一下嘴角,脸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

祂几乎不笑了。

“你追求的从来不是刺激。”

宛如梦游般,克莱恩继续说着。局面诡异地僵持着,偌大的源堡之上,只有克莱恩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虽然你一直表现出喜欢追求刺激,敢于冒险的形象,但实际上你大部分时候都达成了目的,没有损失什么,顶多失去了一些分身。你从未真正遭受过严重的创伤,或者陷入绝境。”

“你只会玩弄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猎物,比如夏洛克·莫里亚蒂,比如格尔曼·斯帕罗。但是面对我,面对和你实力相当的我,你没有任何侥幸心理,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每一个举动都有深意,每一颗筹码都被最大化利用。”

“你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重视自己的生命,你从不拿自己做赌注……让我猜猜,现在,在某个你认为的安全区内,有一个切断了与本体联系,或者处于某种隐秘状态的分身,祂是你的复活后手,正因为祂的存在,你才会冒险来到源堡之上……符合这样条件的地方并不多,我想,祂在亚当那里,对吗?”

阿蒙重新翘起嘴角,祂微微眯起眼睛。

“诡秘之主会在你体内苏醒。”

“我知道。”克莱恩面无表情,“我不介意。”

“……”

“我可以和祂做一些约定,由灯神做见证。祂视万物为蝼蚁,反而不会去影响现实……作为代价,我只需要付出自我。这不算沉重,是我可以负担的。”

“你同样可以和我做这样的约定。”

“现在说这种事还有意义吗?”越来越多的透明触手从克莱恩的斗篷下伸出,几乎掩盖了他的形体,“阿蒙,你赢不了天尊。”

“……你疯得真厉害。”

“我猜,你不会和我做这场游戏,你要赌一把吗?”克莱恩挑眉,冲着阿蒙笑了笑。

“听起来很有意思,你……”

“那么开始吧。”打断阿蒙的话,克莱恩的眼眸变得幽深。

阿蒙的笑容顿时消失,下一刻,他的气息陡然变化,黑色古典长袍下,伸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触手!

他似乎变成了“诡秘之主”,但这只是一种欺诈,一种让源堡认为祂是诡秘之主的欺诈——在克莱恩进一步放开了对天尊的压制之后,源堡的雾气被分成了两半,对冲、翻涌,将触及到的一切都破坏殆尽……

但欺诈终究是欺诈,获得一瞬间的喘息之后,阿蒙利用门的权柄,直奔源堡之外。

克莱恩很清楚地知道,阿蒙输了,祂退缩了。

他没有感到喜悦,也没有感到悲伤,汹涌的恨意与澎湃的爱意都被诡异的平静所压制住,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利用源堡的力量将阿蒙拉回来,看着祂不断进行着各种尝试……

下一秒,他将自己和星空中的某种概念嫁接在了一起,在阿蒙呆滞的目光中,瞄准了祂。

 

超新星爆发了。

 

---

 

阿蒙在超新星中粉碎了。

克莱恩略略松了口气,他挥手修复了源堡的环境,重新坐在了属于愚者的高背椅上,沉默着消化刚才那一战给他带来的影响。

更准确的说法,他在消化自己的爱,以及从中衍生而出的恨。

天知道阿蒙到底收集了多少,以至于克莱恩现在还在感受爱意——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感谢阿蒙,这份强烈的人性帮助他暂时压制天尊的意志,让他不至于当场被取代。

在这份感情接近尾声的时候,克莱恩忽然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你爱我?”

克莱恩猛地望向阿蒙残余的那片星屑。

他的语气有点变调,混杂着多种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辨不清的情感——

“你居然爱我?”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克莱恩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放声大笑。

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哈,阿蒙的爱!

阿蒙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爱!

这一刻,克莱恩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不论是阿蒙和亚当的谋划,还是自己的抗争。他在这甜蜜到发苦的爱意里肆意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

难怪阿蒙没有被黄铜书惩罚!难怪!

一个天生神话生物的爱,竟然会如此沉重!

 

-

 

无尽阴影帷幕之后,一片晃荡着轻微水光的黑暗中。

阿蒙猛然坐起,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拿出自己的单片眼镜。

祂什么也没有拿到。

祂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收回来。

“你输了。”一道平淡的,不含感情的声音在阿蒙耳边响起。

“这并不奇怪。对他来说,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但你只重视你自己,所以当局面发展到以生命为赌注时,你就输了。”

阿蒙牵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却最终没能笑出来。

“作为天生的神话生物,你缺少正常的锚,这让你难以理解什么是勇气、牺牲;”亚当顿了一下,语气略微放缓,“以及,什么是爱。”

阿蒙沉默了一会,从那片泛着水光的黑暗里站起来。

“听起来很有趣……接下来,我打算离开这里,进入星空、”

阿蒙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篇帷幕。

“你做了什么?”他猛地转向亚当。

金发神父依然表情宁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触动祂的心神。淡漠而不带感情的声音回荡在阿蒙耳边:

“我和祂做了一个交易,关于你的交易。”

阿蒙的声音有点干涩:“什么交易?”

“如果最终他赢了,我会把你交给他,不涉及生命的情况下,他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阿蒙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人性因他而起,去到他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必要的牺牲吗?”

“这不算牺牲。”亚当摇摇头,脸上依然是一派悲天悯人的宁静。

“……你说得对。”许久,阿蒙终于笑了出来,“我的人性起源于他……也将归于他。”

 

-

 

开完最后一次塔罗会,处理完他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克莱恩收回望着虚影派对的目光,来到了一片阴影之前。

随着波光涌动,阿蒙和亚当出现在阴影之前。

对着亚当点点头,克莱恩面向阿蒙,轻声道:

“我们走吧。”

这一次,无需算计,无需寻找漏洞,克莱恩放开了权限,带着阿蒙进入了源堡。他们并肩行走,走过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来到了吊着无数光茧的光门前。

此时奇怪光门中间那些透明或不透明的光球已经彻底连成一体,变得青黑。克莱恩抚摸着手上的阿罗德斯,对阿蒙说:“这是你想要逃避的命运。”

阿蒙将和克莱恩一同沉睡,进入同一个梦境。

“你的惩罚就是让我不得不面对命运?”

“如果我输了,醒来的就是天尊。作为距离祂最近的序列一……”

“毫无疑问,我会被祂随口吃掉,变成诡秘之主的一部分。”阿蒙笑着接话,“所以我不能让你输。

“可是,这样的人选有很多。比如你送出金币的那些人,比如更强大的黑夜,为什么是我?甚至你不惜为此和那个偏执狂达成交易……”

“……”克莱恩沉默了很久,他拉了拉帽兜,不情不愿地说道:

 

“你是我最强烈的人性所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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