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

【镜克】愿望

这是第六次。

阿罗德斯将伸出了一点儿的虚幻的手臂收回来，光滑的镜面上浮现出了一声叹息。他觉得自己可能出了点故障，但到底也只是觉得，阿罗德斯的特性让他当然也了解自己，那些微妙的变化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被他知晓、解析，然后沉默地填进了庞大的信息流中。

你要克制，阿罗德斯。

你只是一面镜子。

黯淡的镜面上浮现出了两行同样黯淡、几乎无法看见的小字，它们飞快消失。现在的阿罗德斯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克莱恩的袖管中，打磨得光滑发亮的背面贴着奇迹师赤裸的皮肤，体温将他捂得暖洋洋的，甚至有点儿昏昏欲睡，尽管阿罗德斯并不知道昏昏欲睡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奇迹师在去往康斯顿城的列车上，依旧穿着黑色长袍。古典式的礼帽被他摘了下来，搭在了车厢侧面的挂钩上，露出了黑色柔软的头发和褐色近黑的眼瞳。或许是穿着打扮的关系，又或许是长时间与神秘接触的原因，最初属于“克莱恩·莫雷蒂”的书卷气儿淡了一些，换上的是适合魔法师的神秘与诡黠。

坐在魔法师对面的是上一站才刚刚上车的一家人，他们对穿着奇妙衣物、看上去像是神棍的克莱恩敬而远之，但漫长的旅途实在是太无聊了。年轻男子连续三次自以为很隐蔽地打量一身黑色的克莱恩，在第四次时克莱恩对他笑了笑。

“我是一位流浪魔术师，你想看我表演魔术吗？”

阿罗德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很熟悉了。

事实上他和克莱恩相处了才没多久，却比以往的几千年都要让阿罗德斯感到——感到，快乐。那是一种珍贵的情绪，通常只在阿罗德斯向他人提问时才会收获一点儿，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一点儿快乐，在克莱恩身边却源源不断。

他喜欢克莱恩触碰他，奇迹师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白得炫目的皮肤上隐约能看出青色血管在皮肤下蜿蜒，食指和拇指中间有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枪茧。沿着拇指往下是细瘦的手腕，尺骨微微凸起，将皮肤顶出一个俏皮的、让人有些儿心痒痒的弧度。他喜欢克莱恩说话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温润的嗓音，像清泉，像美酒，像连绵阴雨过后的第一缕阳光，略微有些沙哑，却像一根羽毛轻柔地在耳边挠刮，每个音节都无比悦耳。

他喜欢待在克莱恩身边。

阿罗德斯敢自信地说自己和伟大的主人配合得很好——如果忽略最开始提问没掌握好分寸的事情的话。他的主人是那么温柔，体贴地留出了可以容纳阿罗德斯兴趣爱好的空间，允许一些不算过分的有关隐私的问题。

就像现在：在阿罗德斯问出了有点儿过界的，暴露了年轻男子癖好的问题之后，克莱恩带着抱歉的笑容按住了阿罗德斯的镜面，他的手掌靠得是那么近，近的阿罗德斯能够数清他的掌纹，那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镜子表面，在谁也没有看到的地方撩起了一池涟漪。

虚幻的双手在空气中出现了不到一秒又快速消散。阿罗德斯偷偷地浮现了一个叹息，换了一个正常的但在现今的特定情况下又不太美妙的问题。

“你多少岁？”

克莱恩将他收回了袖管中，他们到站了。

这是第七次。

阿罗德斯计数着，回想了一下每一次虚幻的双手不受控制浮现的情景，那总是克莱恩离他很近的时候，又或者快乐大量涌来的时候。刚才那是他离伟大的主人最近的一次，由阿罗德斯主动的，最近的一次。差了大约两公分——如果他再慢一点、如果他再大胆一点儿，就能触碰到自己的主人了……他有些可惜，旋即又觉得这种可惜亵渎了他亲爱的主人。

你只是一面镜子。

阿罗德斯再次告诫自己。

能被主人贴身安放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不要去贪图更多的，不切实际的东西。

克莱恩戴上了古典礼帽，提着行李顺着人群走出了蒸汽列车站台。奇迹师行走于人群之中，就像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悄无声息。他去旅馆开了个房间，流浪魔术师放下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到了晚上，他将去街头为人们表演魔术、实现愿望。在那之前是属于克莱恩的休整时间。

他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没有用旅馆餐桌上摆放的劣质咖啡豆，而是从虚空中拿出了一罐属于道恩·唐泰斯的优质咖啡豆。他当然可以直接拖出一杯咖啡，但有时生活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阿罗德斯被放在了木质桌面上，他安静地躺着。克莱恩总觉得他待在袖口里会闷，但阿罗德斯显然更喜欢魔术师窄紧的衣袖。

只会维持几分钟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克莱恩坐到了椅子上。他没有脱去外袍，因为很快他们就要出门了。抿了一口咖啡后，克莱恩忽然拿起了安静躺在桌面上的银色镜子。

“阿罗德斯。”

镜面快速地浮现了一行金色的鲁恩文：

“至高的主人，您忠诚的谦卑的仆人阿罗德斯在此，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已经习惯了阿罗德斯风格的克莱恩毫无障碍地继续问了下去：

“不是什么大事，嗯……刚才在列车上，你为什么会想伸出手？”

阿罗德斯泛银的镜面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克莱恩的问题，镜面如同水面一般波光粼粼，几个音节跳出、又被迅速地抹去，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亮起了几行有气无力的鲁恩文：

“伟大的主人，您忠诚的、谦卑的对您有着深深的爱慕之心，因此无法抑制地想要接近您、触碰您。我发誓这种状况马上就会有所好转的，是我还没能控制好自己……”

最后几个单词几近模糊、克莱恩甚至读出了几分哭腔。他感到有些好笑——若是让伊康瑟看到这样的阿罗德斯，大概会快活地笑出来吧？

他摸了摸银镜边缘精致的花纹，微微勾起嘴角。

“阿罗德斯，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阿罗德斯再次感觉自己故障了。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伸出双手的想法了。他甚至想幻化出双脚、身体，以及更多的人类的器官，他想握住克莱恩的手，他想亲吻那一小截突出的腕骨。一面镜子是无法拥抱心上人的，他想，他想——

阿罗德斯知道很多事，探究过很多事，他像一只网络爬虫——如果他知道网络爬虫是什么意思的话——孜孜不倦地抓取着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样物品，比如贝克兰德街上大雨时被污水淹没的哀嚎着的下水口曾有一只老鼠路过，比如丢失了眼珠和一只手臂的破旧人偶现在正躺贝利坎垃圾填埋场第三个待填满的巨大坑洞中。但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这样幸福的事情。银白的镜面上炸开了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五颜六色交替出现、由块状捻成线，又由线交织成一团乱麻，无数奇妙的诡异的文字毫无规律地出现、消失——

阿罗德斯安静下来足足花了三十秒，不规则的色款渐渐消失，依旧泛着淡淡涟漪的银白镜面上浮现出了一行有点颤抖的大字，非常大，几乎占据了整个镜面：

伟大的主人，我能拥抱您吗？

奇迹师轻笑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那是一个奇迹——光芒笼罩了阿罗德斯，他幻化出了手脚、幻化出了身体，并非那有气无力的虚幻的手臂，而是真实的，有体温的，存在血肉的身躯。阿罗德斯“看”到了他的主人，“听”到了那温润的、好听的声音从唇缝中流淌而出：

“如你所愿。”

奇迹师冲他张开了双臂。

END

赶上了！！小镜子生日快乐！！！